最终,秋若宁与怀忘兰告别了李甫,回到了黎贡城。

尽管李甫和众位将士热情挽留秋若宁并希望秋若宁能够多说说关于狰的前因后果,但是好在怀忘兰从中解围,秋若宁才得以脱身。

顺便,虽然秋若宁想打出名气,但是也不想一开始就惹上太多的麻烦,所以虽然她不介意李甫向紫安国国君如时上报情况,却也请他在上报时模糊了自己和怀忘兰的关系。

同时,也让怀忘兰配合她打了个“烟雾弹”,声称自己云游四方去了。

实际上,她当然暂时还是只能跟着怀忘兰。

而回去的路上,怀忘兰没有在先前那个驿站停留,秋若宁也没有多问。

毕竟,怀忘兰需要面对的东西,还很多。

回到黎贡城后……

怀家正厅,那盏油灯依旧在燃烧。

怀忘兰确实遵守了母命,回来为油灯添上了油。

但怀忘兰母亲,却只能在暗淡的火光中抱着怀忘兰和她的两个妹妹,无声地流泪。

陷入沉默秋若宁看着怀忘兰瘦弱却又坚定的背影,看着那张决然平静的面庞,内心五味杂陈。

这怀家,只剩她和母亲了。

那么,总得有人从悲伤中站出来,把这个家撑下去。

之后,怀家开始操办丧事。

然而怀家的葬礼比秋若宁想象中的还要简洁,似乎并不是因为风俗的和原本的世界有巨大差异。

而是根据怀公的要求,他死后只需将他葬于沙场之上,而其剩余二子也随父命。

根据秋若宁的打听,这种行为纵然是在玄沂大陆也并非常态,更不用说怀家尽管有些许没落,但依旧是随紫安国建国的的家族之一,怀公及其三子尸首当运回黎贡入祖坟。

也因此其他亲戚对此有些微词,称其为“胡闹”、“魂都无法归家安宁”,但怀忘兰及其母亲还是尊重了怀公的选择。

毕竟,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这么做了。

也是因此,秋若宁才得知,怀忘兰那死于与邻国旭齐冲突的三哥,葬在了紫安通向旭齐的关口。

怀家的四名英魂,依旧守望着紫安的边疆。

也因此,紫安的国君派人前来吊唁,赐予怀家钱财物品。

不过,看着因为槐树都倒掉而显得十分冷清没落的怀家大院,虽然怀家现在还在为怀公及两子披麻戴孝,整个大院弥漫着一股悲痛的气息,但是秋若宁还记得一件事情。

她记得峡关的攻防战是如何打起来的,央商一开始可是送礼前来请求借道的,并且她记得李甫提了一下紫安的国君好像有些犹豫而没有给出答复,甚至是偏向于放行,所以——

“等一下等一下……”

想到这里的秋若宁感觉有些不太妙。

也就是说,虽然实质上怀公毫无疑问是干了一件好事,但是这未必是紫安国的国君希望的结果。

秋若宁想了想紫安国国君派来的吊唁的使者,的的确确就只是带来了一些钱财物品,说了几句场面话而已。

虽然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样似乎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秋若宁还是觉得这件事情,还没有算是完全结束。

按照无面之书要求的那个“保证不能有哪个国家因为”她不可能永远呆在紫安国,所以她必需稳定了这边的局势,才能放心前往其他地方。

看着近几日来来往往吊唁的人们,秋若宁知道,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帮手。

于是,她找到了怀忘兰。

“姐姐找忘兰有何事?”

怀望兰依旧穿着那身以黑色为主的襦裙,不如说现在秋若宁终于明白了怀忘兰为什么从见面起就是这一身衣服了。

只是近几日的忙碌还是让怀忘兰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我只是想冒昧问一下……”有些心痛的秋若宁咬了咬牙,问出了关键的问题,“怀家可有交好之人……能面见紫安国君?”

“若是杨叔的话便可。”怀望兰侧头想了想之后回答。

“他近日可有前来吊唁?”虽然秋若宁觉得在这种时候把话说这么直白是有些不太好,但是她必需问清楚。

“应该是今日到达……”

听到这个消息的秋若宁略有些欣喜,但自然不可能表露出来,只是继续往下问:“那妹妹可能引荐我见那位‘杨叔’一面?”

“自是可以……”怀忘兰有些疑惑地看着秋若宁,“姐姐是有何打算?”

听到这里,秋若宁卷起了左手的无面之书,就像收扇子那般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右手手心,坚定地看着怀忘兰:

“去完成怀公最后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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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安国都城北边,辽阔巨大的庭院之内,蜿蜒的台阶如蛇般沿着夯土地基盘旋向上,四方形的殿宇背对着青葱郁郁的高山坐落在庭院的一角。

明媚的阳光打在殿宇重檐的歇山顶上,身着铁甲的侍卫在周围站岗巡逻,偶有渺渺的青烟自殿宇中升起,安静而庄重。

殿宇顶层,铮亮的地砖倒映着百米见方的大厅内的空旷,淡淡的清香在大厅中弥漫,绕过于两侧站立的侍女,飘到了跪坐于大厅最北侧的两名中年男性身边。

两名男性东西而坐,东侧的男子一身青衣,在头顶以蓝带束髻,略有些花白的头发顺着两侧黑发垂下,带着少许老年纹的脸上神情肃穆,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男性。

西侧的男子看上去要稍微年轻几分,整齐的黑发上顶着庄重的黑冕,一身白衣上有着繁复的紫色纹路,在他的后背构成一片祥云图案。

他的神色要轻松不少,却也只是低头打量着身前的棋盘。

楠竹制的棋盘上坐落着黑与白的围棋棋子,若是按照以往,黑白双方必有一场精彩的搏杀,然而今日,目前的局势看上去虽然平静,但实际上黑子早已占据优势,只需一步,就能分割吃掉两片白子,直接拿下胜局。

西侧的男子正手执黑子,打量着棋盘,不仅久久没有落下这决定胜负的一子,甚至脸上也丝毫未有即将获得棋局胜利的欣喜。

并非没有注意到如此显眼的胜着,但仅仅只是沉默,无语,也无动作。

东侧的男子也丝毫没有情绪波动,既不流露自己即将输掉棋局的情绪,也并未催促对方落子定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两人就这样如一副画般静止了,四周淡淡的香味也渐渐褪去,好似不忍打破这幅画卷。

最终,西侧的男子脸上浮现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开口打破了沉默:“寡人正想卿今日如何有此兴趣……”

西侧的男子缓缓地抬头将视线从棋局上移开,注视着对面的男性,轻松的神色之下一股庄重威严的气息随着他的视线包围了对方,将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香气也抹掉了。

“……看来是设了个局给寡人啊。”

紫安国的国君,孟忻权。

东侧的男性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回望着自己的王:“这局,明显是臣在局中。”

“自己设局送掉自己的棋子?”孟忻权冷笑一声,带着戒指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黑棋棋子,看着棋盘对面的男性:“要寡人问卿,还是卿自己说?”

言毕,隐隐的威严变成了压迫。

“大王明察秋毫。”东侧的男性没有畏惧,脸上的皱纹反而微微舒缓了一些,“臣此番前来,是为了那峡关一事。”

听见这番说辞,孟忻权的目光回到了棋盘上,没有应声。

见状,东侧的男性以手示意棋盘,继续往下说:“臣的白棋,一侧为紫安,一侧则是那旭齐。而那峡关,便在大王手中。”

说罢,东侧的男性展露出了有些柔和的笑意,注视着孟忻权手里那枚黑色的棋子。

“大王乃是这一方之主,然面对西方之敌,旭齐为唇我为齿,唇亡,则齿寒。能决定这一命数的非那旭齐,而是大王。”说完了这些之后,东侧的男性只是收敛了笑意,不再做声。

这一刻,阳光从侧面洒落,照亮了棋盘上正待决定命运的白子。

而孟忻权只是打量了一下手里的黑子,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棋盘对面的男性。

最后轻轻一笑,周身那股隐隐的威严与庄重也渐渐褪去,淡淡的香气随着阳光一起重新回到了他们身边。

“如此这局,全在大王手中。”东侧的男性说罢便行礼起身,最后再躬身行一礼,“臣,告退。”

说罢,缓缓转身离开。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问:“好一个‘唇亡齿寒’,这盘棋局这番新奇的说辞,可不似平日的你啊。”

孟忻权从他眼前的臣子背影中,看见了一个缥缈的影子。

“大王可曾听闻峡关的轶事?”男性没有转身,只是如此问道。

“当然。”只听孟忻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此新奇的女子,寡人自然想见见。”

“这便是那纵横家之词。”

短暂的沉默之后。

“可能收为我用?”

“如那天边的云霞,纵是登上那涯国的飞艇,也难以触及。”

之后,便再无其他对话,男性和孟忻权也各自从不同的方向离开了这殿宇。

只留下了一副棋盘,棋盘上那原本只要黑子落下就可以置两片白子于死地的位置,多了一枚白子。

救活了两片本该被吃掉的白子,甚至重新与黑子形成抗衡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