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仰兰社

眨眼间,我这一届的学生迎来了毕业典礼。

仰兰社的最后一名部员,也终于要离开了。

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在校外见到了前辈。和两年前比起来,他显得更加健壮,十分热情地和我打招呼:

"哟,小清浦。"

小清浦是以前大家对我的爱称。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没想到,小清浦也会有毕业的一天。"

他加入仰兰社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了。看见后辈终于也到了毕业的年纪,心里不免有些感慨吧。

我和他寒暄了一阵后,婉言谢绝了一起去野餐的邀请。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神社附近。

记得以前也和谁一起看过这个景色。

没错--真城结一。确切地说,是邪刀吸附的怨灵。他的妹妹,终于被她的父母接去了大阪,与他们一同生活。而他则被认定为失踪人口。

我还记得以前,他和我第一次见面时,曾经和我来过这里。

实际上,我和他第一次相遇,还在更远一些的时候。

一年前,我因为仰兰社的日渐衰落,部员们一个个地退了部,天真地想来神社参拜所谓能够令信徒精练剑道的神明,而第一次遇见了他。然而,那时候,他已经不能算活着。

那时的我,怀着的是小心翼翼,想要守护仰兰社这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社团的心情。

现在的我,只想胜利。

想变强。

我傻乎乎地参拜不见其形的神时,周围始终有一股异样的气味。肉类腐烂的味道,还能听见苍蝇的嗡嗡振翅的声音。我丝毫没有察觉出奇怪,而只是感觉只想作呕。

很快,我就发现了他。他被一个装农作物的袋子几乎套住了全身,只有一些头发留在外边。那时,他的妹妹真城恋子,正努力地把袋子往他身上挪。

我被刺激得几乎要发疯。我喊他的妹妹是禽兽、凶手、罪犯。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她让我相信她的哥哥是自杀的,和她没有联系。我怕被她灭口,终于停止了叫喊。然而,她答应把邪刀给我,作为保密的条件。

我望着她手上蠕动的蛆,无法把手伸过去接。她终于厌烦了,把邪刀甩了过来。过了几分钟,我才敢捡起它。比起我,她已经对这里因为腐烂的尸体而浑浊的空气适应了。

"走吧。不要再来了。"

她刚才还被当作了杀人犯,此刻像是这里的主人一样驱逐了我。走到外边,我才敢一点一点地、陶醉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温柔的空气,被我吸纳到肺中,我感到呼吸终于能平稳下来。然而,自己所做的,是何等胆大妄为的事情,我不愿去想。我怀中的刀,正随着我的呼吸安静地起伏着。

被父亲知道,会把我赶出家门吗?

毕竟是渎神的举动。想到这个,我依旧兴奋不已。

为我带来胜利吧。呐,邪刀。

让仰兰社也……

背德感和对胜利热切的渴望,对此时的我来说,像饮了毒药一般。

从那次被我输掉的与铁铭社的比赛开始,父亲就对我熟视无睹。

在学校里,我得到了足够的"重视"。书本经常被撕下几页,其他地方还有用马克笔涂上的涂鸦。便当常会不小心被人碰掉或者踩到。进教室时,发现书包被扔进了垃圾桶,也不能出声。我竭力当作没有它的存在一样,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上面有一滩水迹。

课间,班里一直活泼的樱藤同学向我打招呼的时候,眼无意地瞟向垃圾房,他发现了那件东西:

"清浦,那是你的书包吗?"

"不是的!"

我紧紧地捏着桌子边缘,想让他赶快闭嘴。但是,他轻快地说:

"是吗?我去确认一下。"

他从脏兮兮的垃圾桶中拿出了已不成形,被拿来发泄了的书包,然后提着它走到我面前,我如做错事一般不敢抬头。

他把书包贴在我脸上:

"自己的东西要包管好啊。"

"……谢谢。"

他的背影远去之后,我终于脱离了枷锁,大口地喘气。

"那个啊,清浦,那条疤痕能看吗?"

"看啦看啦!"

我的刘海突然被拽起,前额一阵刺痛。一位女生指着我那一小块伤疤,悄声地说:

"嗯呃?很丑嘛。"

拉力忽的消失了,我像个人偶般,怅然若失地坐在位置上,周围传来其他人的嬉笑声。

啊啊--真是丢脸--

拖后腿的人,赶快去死好了。

我捂住双脸,在心里诅咒自己快死。

与我一起建立仰兰社的人,我最依赖的前辈,武野千志留。她从仰兰社废部后,就加入了铁铭社。

失去了仰兰社,我就如同废物一般。邪刀对我来说,几乎无所用处。然而,它就在某一天,在仰兰社的活动室中消失了。

孤身一人的我在学生会室里,与邪刀的一部分--"死而复生"的真城结一邂逅。

"我想建社,可以给我表格吗?"

刚开始,他便用很谨慎的语气开口了。对待其他人,说不定也是这样吗?他的身上,毫无已死之人的气息。

他来此,是为了建立社团。我的内心似乎抓住了一点可有可无的希望,下意识,我向他请求:将社团的名字改为"仰兰社"。他没有半点怀疑,便接受了我的请求,是与正常人不相同的唯一表现了。

随后的每天如此地稀松平常,我和他去了去了神社参拜。昔日腐臭的气息已然不见,我在心里暗暗向往着邪刀的魔力。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对我产生了好感,我们之间互相亲近了起来。时机成熟之后,我便向其抛出了我的告白。接到铁铭社的"战书",我们又去了剑道馆,教他持刀的方法,想必他有身为邪刀的一部分的自觉。于是,和料想中的一样,他打赢了武野,也帮仰兰社添了荣誉。父亲并不知道我的事情,所以在仰兰社胜利时,也赞许了我,肯定了我的努力。我也认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是的--我用这种办法,把仰兰社挽救了回来。

直到我亲眼见到真城恋子口中的怨灵,和真城结一为保护我,而展露出自己的身形时,心里有什么在猛烈地坍塌。

于是,我再次去了那家拉面馆。

手机接到消息,是前辈发来的短信。感谢我三年以来,一直不停息的为仰兰社所做的奉献。

我看着手机。

来登琴树,我在一年前结识的挚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我的旁边。

一切都有熟悉的感觉。浑身都在颤抖。

拉面被端了上来,来登没有点单。她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的表情。我为了掩饰情绪,拿起筷子,开朗地朝空中说道:

"这么多天来,感觉就像在梦里生活一样啊。"

从拉面上冒出的热气,缓缓地上升,蒸着我的双眼。我把面条吸进嘴里,水蒸气四处横溢。

她还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不禁心慌了,赶紧回头看她。

她和我隔着一个位子。

无尽的思绪突然翻涌上来,我恨不得一头扎进面里去。吃下去的食物都哽在咽喉,简直要窒息掉。为什么?

是为了什么?

"砂乃,真的很要强呢。"挚友用同情的目光,说出这一段足以把我所有的虚荣心和自尊心,完全粉碎的话。

我曾与真城一起来过这家拉面馆。虽然想不到附在邪刀上的怨灵也会需要进食。我有几次因为好奇而向他那里望去,又怕被盯着看。他误以为我在害羞--原来怨灵也有人类的情感的吗?

那时,为了增加我在真城心中的好感,我让琴树特地来坐我们中间的位置。于是她便向真城请求,我则半推半就地同意了。那家的拉面说实话很好吃,但我为了保持害羞的感觉,便愣住在那里一动不动,观察着真城的反应。

之所以我如此设计,只是真城恰巧成为了让仰兰社复生的棋子而已。

我在那时候,是那样想的。

而现在,我无法将视线投向琴树。我知道我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琴树也一直想帮我挽回,她一直在千方百计地让我向真城道歉。

但是道歉什么呢?体内的好强心让我无法将话语说出口,只能将错就错。一切都是为了仰兰社,自己这么想着,一边变本加厉地欺骗着真城。

但是,他应该意识到了,却一直维护着我,甚至让我看见他变成怪物的样子。然而,我和真城恋子一样,知道邪刀的真面目。他就算以命相抵,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心中越痛苦地思考着,头脑就越冷静。

我,在这最后的一年来,和真城结一相遇的一年--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砂乃。"

琴树把她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手上:

"知道吗?邪刀被找到了。"

"邪刀?"

维持着真城生命的那件东西,我曾经过允许而偷取过,但又把它送了回去。原因是我知道,它对仰兰社没有任何帮助。

我决定再一次去神社。

已经有半年没来过了,但是还能有令人怀念的感觉。红色的鸟居上停歇着白鸟。

即使被供奉的神明终于露了面,但来这里的人还是极其稀少。过不了多久,这里说不定就会被遗忘吧。不管是神明也好,怨灵也好,都像是骗人的东西啊。

"那么的话,和真城的相遇也就是骗人的了。"

我内心的声音如此说道。

步上熟悉的台阶,呼吸着空气。

我在即将进入神社的那一刻,愣住了。

在那里祭拜着的,有两柄刀。其刀身均被折断,只剩下了一半。它们仿佛被洗净了颜色般,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