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你没事吧?”

忒图从打开着的门外冲了进来,神色中满是慌张。

我摇了摇头。

“你看到刺客了吗?”

我指了指地上瘫倒着的尸体。

“他死了,我杀的。”

一直以来,我就没想过说要拯救世界,或者拯救所有的人,本质上,我就只是想看见周围的人都是幸福的样子罢了。

在那一团乱麻的记忆之中,似乎有着不止一个世界的“我”,悲伤的,或者说悲惨的“我”。

为什么要这么做?

每个“我”似乎都有着不同的理由,却有着相同的目的,就像是被什么驱赶着去做些什么,去做像是“正义的伙伴”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你做得对,海伦。”

忒图牵起了嘴角,似笑非笑。

没错,为了拯救多数人,就要牺牲少数人的性命,这再简单不过了,如同忒弥斯一样把人命放在天平的两边称量,然后用另一只手中的剑将影响了平衡的部分削去,从未维持那自认为绝对的公平与正义。

“不……”

我又一次摇了摇头。

“不,这样是不对的。”

“这样做不对?那难道不杀他,放任他杀死你或者床上的这个家伙,让这场战争继续下去吗?你知道的,这样只会死掉更多的人。”

我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不讲道理又恪守着道理,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因为能量和物质都是守恒的,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只是在转化和转移。

这是几乎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我也不例外。

明白,但是不能接受,为什么一定要如此?

“我认识他,忒图,他只是个很普通的孩子。”

“孩子?你是说这样的一个刺客,一个想要伤害你的人是孩子?”

“他没想伤害我。”

假如他想伤害我,他有太多的时机可以动手了,我在用那个能力治疗谁的时候,是根本没有办法反抗的。

而且我还记得他那天的表白,但是我甚至到现在,连他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就是来杀这个家伙的,结果不也一样吗?还是说因为不想杀你而感到不忍了吗?”

“他也不想伤害老城主。”

只要打断我的祈祷,那剧毒便会立刻侵入老城主的五脏六腑。

“你的说法还真是好笑,那他是来干嘛的?”

“他……”

“他是来救人的,而不是来杀人的。”

“哈哈哈,你是说,这是个来救人的刺客,这还是我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他双手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忒图,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哈哈哈……呵呵,你问吧。”

将双手摊开,放在我们的中间,那是一双细腻而又洁白的双手,连丝毫脏污都没有沾上,纯白色的魔力汇聚,像小小的灯球一样闪耀。

“你觉得,这份能力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立刻止住了笑,愣愣地看着我。

“你不觉得滑稽吗?给了我这份能力,我却没有能救下任何人,从一开始就是,这双手,就只能够破坏些什么而已。”

“海伦……”

“我想我大概一直以来都是错的,就连自以为自己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之处这一点,都是错的,这孩子来这里,是请求我杀了他的。”

他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得是,是被纯白色微光包围的少女,少女正笑着,一如往常。

“然后我就动手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问哪一点,或许他全都想问?

“你看看他的脸,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传递的东西。”

我看着那已经靠在床边倒着的,不会再起来的身影,他的嘴角挂着不可思议的微笑,鲜血顺着那里淌下一条线。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他站在我面前。

“幸福的微笑,不是吗?哈哈哈……”

“海伦,你没事吧?”

我摆了摆手,后退了半步,躲开他伸出的手。

“不,我没事,忒图,我很好,夕颜在哪里?”

“我安排她在隔壁住下了,则么了?”

“海伦已经做完了我该做的,该走了。”

“不,你还要……”

“成为圣女,成为偶像是吗?”

他将要说的,正是我过去的计划的一部分,以己身对抗这个世界的规律,阻止些什么,改变些什么,传递些什么。

“不,海伦不干了。”

“可是海伦,假如你不站到人前,我们要如何解释?又有谁能够扛起那面旗帜?”

“不,忒图,这面‘救世’的旗帜太重了,我扛不动,我们有更好的人选,不是吗?”

“你是说那个皇女?”

“嗯,爱她能做到的。”

“不不不,海伦,我不觉得她比你合适,你才是真正的圣女。”

“不,忒图,你错了,我只是一个旅行者,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

“不,海伦,你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死就放弃……”

“放弃什么?放弃拯救世界?还是说放弃成为你的棋子?”

他的眼神中罕见地出现了真实的悲伤。

“不是这样的,海伦。”

我越过他,将还带着些许温热的尸体抱起,比那时候感觉更轻了,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理论,人在死后,灵魂会离开身体,所以身体会变轻,那21g,正是我永远也治愈不了的东西。

“带路,忒图。”

他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却只是挤出了一声叹息。

人在死后,灵魂会去哪里?

天堂当真存在吗?

为了谁而牺牲自己是真的值得吗?

耳畔回响起与他最后的对话。

“海伦小姐,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你的家人被控制了,被要求要杀死我或者他,所以才拼上了病躯跟着我们,不是吗?只是海伦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动手?在他离开了之后,到海伦结束祈祷的这一段时间之内?”

“我本以为海伦小姐你什么都知道,可是看来你也只是一知半解,海伦小姐,我不会伤害你,或者城主叔叔,我来这里,是请你杀了我。”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项,假如你死了,失去了价值的人质,会死。”

“你没想通吗,他们早就已经不在了,海伦小姐。”

“……”

“你知道吗,海伦小姐,我以前很喜欢看书,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小说家,他的小说里最流行的一本,写的是少年仅仅与心爱之人结婚一天后就进入了战场的故事,不知道你读过没有?我的妹妹也很喜欢父亲的书,小时候我们最爱的事情,就是在书房听父亲读书,然后在母亲饭菜香味的呼唤下恋恋不舍地走到客厅……我的妹妹她有一头漂亮的乌黑长发和小巧漂亮的角,有好多人追求她,但是她给他们出了一个难题,谁能写出比父亲更好的小说打动她,她就答应他,那些毛头小子们没一个成功的,她对此感到难过,所以我也试了试。”

“结果呢?”

“我不知道,再也不会知道了,拜托了,海伦小姐。”

他的微笑在眼前逐渐淡去,被帘子分割的阳光却依旧闪耀,漂亮的黑发少女微皱着眉头,从熟睡中醒来。

“海伦姐姐?”

“睡得还好吗?夕颜。”

“嗯。”

她小小地伸了一下懒腰,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

“海伦姐姐,我们这是去哪?”

“继续旅行,一路回艾诺去,夕颜,还记得吗,我答应你的。”

“嗯!”

笑容在她的脸上绽开,宛若满月的夕颜。

“小姐,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车帘拉开,翔子从前面探出头来。

“嗯,海伦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已经不需要海伦在这里了。”

“嗯……总感觉不爽,明明我们做了这么多,功劳都要给别人捡去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

“翔子,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跟着我们离开?”

“嗯,当然,正好我也没有旅行过,与你们同程一段也不错,而且……”

她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没有让我听清楚。

“你还叫我小姐?”

“嗯,我觉得这个称呼挺好,这段时间都叫习惯了,而且小姐,我有一种预感,很快我们就会回来了,还是先继续熟悉这个称呼为妙,免得到时候露出马脚。”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窗帘慢慢拉开,窗外又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平原,茜红色的夕阳已经半沉入了地平线。

“小姐,你真该出来看看的,外面的风景更好,而且这风好舒服的。”

“走吧,夕颜,我们到前面吹吹风。”

“嗯!”

这一次,她没有避开我伸出的手。

忒图说错了一件事,海伦没有放弃,海伦不会放弃,只是我放弃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