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蓬镇落在个江南水乡里,一年到头都是雨雾朦朦的,天色常是一副晦气的阴沉沉模样。

这镇子也确实晦气得很,如今依旧有着不少的流言蜚语,其中,有人说是曾经江湖上那丧绝人性的魔头教主,在这里藏下了不可预计的珍宝,虽然说乌蓬镇人民现在依然在进行着脱贫政策……二来,说是这里隐蔽着不少穷凶极恶之人,都是那魔头的部下,眈眈等着这天色一变,就把这世间给搅得个地崩山摇……

这当然都是假的。

要问为什么?嗤,这该死的江湖圈都凉了十来年了,这天下哪还有这所谓的善呀恶呀大侠呀。

这年头,闯江湖做大侠没前途。

没钱途。

镇上最凶险的事莫过于镇东刘老爷家的蠢货儿子又出来祸害百姓丢人现眼啦。

而镇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

种田。

不种田就要饿死了好吗!

后楚明道五年的春天,乌蓬镇难得没下雨。

草长莺飞,柳絮翩迁。

除了死了个人以外,其余都挺好。

围观吃枣群众伸长了脖子一个劲的往里瞅,要不是监市大爷拦着,他们非得把这窄小的街道给挤得满满当当。李大娘抓着老母鸡,扯了扯前边人的衣裳,眼珠子嘀溜转,她大概知道这里头准没个好事,便也压低了声音,问道:“前面怎么啦?”

“欸,死了个异乡人,是他杀,死不瞑目嘞。”

大娘们啧啧叹息,说完了这些话倒也不赶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像是想见世面似的硬是要往前边挤,看看那个人是死得有多凄惨,一面挤还一边聊着家常闲事,毕竟老百姓,就爱瞎凑热闹。

只可惜那异乡人,活着一身恩怨不得好死,死了还得受市民这般万众瞩目。

许监市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回头看了看正在验尸的仵作,一时下来也不方便打扰,只得又扭过头对面前这群市井百姓斥道:“都回去,都回去!听不懂话还是怎得!都说了这里死了人,还不回去的通通给作凶手抓走!坐局子去!”

那些大娘二大爷三姑四舅的,也只好失望地撇撇嘴,转身一哄而散,嘴里念念有词。

“那年轻人我认得嘞,他是我爷爷的姐姐的表侄的一个认识的朋友,曾经在北方做生意的……”

许监市翻了个白眼,心想:呸,我可信你个鬼。

“听说那年轻人风评不大好,娶了三个老婆,还在柳镇藏了个小的。”

许监市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呸呸呸,越扯越远,怕是连这人长啥样都不知道。

仵作边上的年轻小哥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快步走到监市身旁,轻声说:“那人腰上被捅了三刀,最终却死于巨毒,师父说那毒不是我们这群小人物能检验得了的……他是个异乡人,在这镇上大概也没亲没故的,许大人,这事……”

“我知道了,你们找块布袋子,把他卷了埋了便是。”许监市叹出一口短气,又摸出帕子擦了擦圆脸上的汗,多年安逸的监市生活让他过得还算丰衣足食,这一下子不知从哪蹦出个外地人,还偏偏死在他管辖的街市上。

许大爷收起帕子,探了探身子往仵作身后瞟了一眼,哆哆嗦嗦地打了个激灵,他可还真不敢看那怪恶心的景象。

胖监市从身上翻出些钱,拉过仵作小哥,想要开口再委托叮嘱些,打个照面,身后却突然有人打断他道:“借过一下。”

这突然的一声险些吓得这胖子心肌梗死。

来的人是个姑娘。

来的人又不像个姑娘。

她穿着一身改过的粗布短打,身量高挑,但是看上去有点瘦。像男人一样将半长不短的头发高高扎起,露出苍白的颈子。姑娘长得平平凡凡,此刻正没精打采地垂着眼眸,从两人身边轻轻走过去,左手拎着两大袋厚实玩意,扑扑的直掉土渣子,右肩上也扛着一捆菜,走到事故现场一旁时抬起眼轻飘飘地往旁瞥了一眼,接着又轻飘飘地走开了。

好像那死人是个轻飘飘的屁,摆着看的。

不像个姑娘,确实是不敢把她当个寻常的姑娘。

毕竟许大人还没这姑娘高。

“那丫头谁啊,一,一个人出门在外,也不注意点……”

“这姑娘来我阿姐摊子上买过东西,嘶……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住在镇西边的山上……”

女孩走到一半,忽停下步子,回过头看了看两人,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身后的这些话。

她稍稍抬起眼皮,眼里好歹有了些亮光,显得不是那么死气沉沉,但依旧看得许大人汗毛乍起,监市忍不住用手背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心想:卧槽这个姑娘是不是就是那杀人凶手她现在过来是要灭口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姑娘转过身,往他们走过来,走了莫约四步,又停下。

一旁的仵作早已验完了尸,站起身一头雾水地看着小徒弟和那胖监市,不晓得他们对着这样一个女孩摆出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是要做些什么。

人家顾小姑娘又不是咬人的狗!

他清咳一声,向姑娘打了个招呼:“早啊,阿和姑娘。”

“早,廖叔。”顾和点点头,眼睛却盯着许老爷,“这位老爷是……监市对吗?”

许大人头点得跟啄米似的:“对对对,我我我就是这条街上的监市,姑,姑娘你找我有事?”

“哦是这样的。”顾和低下头,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几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我最近受到了不知名人士的言语骚扰,信上人说要我于今日正午的时候到镇上的乌客茶馆与他见面,我觉得挺耽误时间的,也不知会不会伤及钱财性命……还希望您能为我做主。”

“好好好,做主,做主。”监市唯唯诺诺地接过那几张纸。

这绝对是他一生中最耻辱的时刻。

对一个小丫头片子言听计从。

他倒也不是不想摆出一副耻高气昂的大人态度,但他就是觉得这姑娘怪吓人的。

他心里啐了一口,呸,死人脸。

“师父,您认得她啊?”小哥好奇望望转身离去的姑娘,问师父。

“曾经帮过我的忙,也算认识……她是镇子北边罗崔山上住着的顾和,性子怪孤僻的,但是是个还不错的人。母女俩相依为命,安安静静种着山上几亩田,也不同别人打交道。家里分明没个男人,但却过得还不错,大概这顾姑娘也是个颇精明的……。”

顾姑娘身量高挑,力道不比男人差,远远望着,是那种让人心生敬畏的人。

到底不算个姑娘。

人们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搬到镇上的,那应该也有些年月了,有一天,她就那么不知不觉地像一滴水出现在池中,悄然无声融入了这个小镇。有些老太太会谈起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小顾和,然后叹一口气,说那么可爱的一个小丫头,就跟柳条似的越拔越长,越拔越高,一个姑娘家,长那么高有什么屁用。

噢对了,力气也大,活像个猛男。

猛男顾和眉也不皱,风轻云淡掠过茶馆。

最近遇到了一个变态。

她也不知道这变态是从哪个旮旯里窜出来的妖魔鬼怪,反正那妖怪天天给她在家门口留下一封信。

顾和书读得少,一生好种田,跟着父亲的时候也仅仅是把字认了个全,当把这封信拆开的时,皱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老半天。

脑阔疼。

顾和:你说这字拆开我都认识,怎么合在一起就这么令人感到陌生呢。

信是个读书人写的,字里行间矫情扭捏得头疼。

她本来没打算管这疑似无良商家的骚扰信件,直到最近的一封。

信件老样子的放在她家门口,用石头压着,顾和啧了一声,打算视而不见,但顿了顿,还是将信拿起拆开。

入目几字事关那早已嗝屁的亲爹。

顾和:?!哦吼,完蛋。

这一来二去,还是个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