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镜宫宅邸之后,首先吸引住苍真视线的,是玄关两侧的墙壁。

墙壁上,琳琅满目地挂着数量繁多的小尺寸油画。苍真大致扫了一眼,不难看出——那都是以城市的风景为主题的彩色油画。

车站、工厂、学校、等等等等。

而且,无一例外的是,这些油画的作画精度相当之高——如果离远了看上去的话,那可真就跟照片没什么两样。

除了这些以外,走得越深,苍真的鼻子便能愈发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异香气息。

“……什么味道?”

苍真嗅了几口,只觉得那气味充斥着他的整个鼻腔,就连他的大脑也感觉有些飘飘然,身体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苍真哥,你也闻到了吗?”

古手川初雪回过头来,看着走在后面的苍真,“这味道真好闻呐。”

“咦……有吗?”

可前面的那个“嘉音”却疑惑地看向她们俩。

“嘉音姐闻不到吗?”初雪急忙问道。

“嗯……你们能闻到?”

“是啊,难不成嘉音姐是感冒了吗?”

听到这里,“嘉音”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却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大、大概吧。”

看样子,就连她自己也不太确定。

这个时候,走在最后面的镜宫怜来到了他们身旁。

“——这个啊,其实是颜料的味道,”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缩着脖子,冲着苍真他们三个人解释道,“我平时习惯在会客厅里画点东西,不过……经常忘记通风,久而久之,颜料的味道都渗透进墙壁里了。”

“欸……镜宫小姐平时也进行创作的吗?”苍真好奇地问道。

“——苍真哥,镜宫老师可是职业画家呀,”初雪此时却像是在看未见过世面的土老帽一样,耷拉着眼皮盯着苍真,“职业画家画画,那不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了嘛。”

“……除了绘画以外,我偶尔也做些和雕刻相关的事情,”镜宫笑着说道,“不过,还没能做出点什么像样的作品出来。”

“您、您谦虚了,镜宫小姐。”

前面的“嘉音”连忙打个圆场,“能在新卢浮宫举办个人作品展,您真的很厉害。”

“过奖了……过奖了……”

镜宫连忙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黯淡了下去。

“那也只是……运气好罢了。”

“……运气好?”

苍真注意到了镜宫的表情,低声问道。

“不——没什么。”

镜宫把这个话题支到一边,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她走到苍真三人前面,伸出胳膊示意道——

“前面右拐,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就是会客室了。你们三个就先去那里坐着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们泡杯红茶,之后就过来。”

“哦……哦,好。”“……知道了。”“谢谢镜宫老师!”

苍真、“嘉音”、初雪,三个人冲着镜宫示意之后,苍真便领着他们,按照镜宫提示的方向前进。

在经过一条兀长、且墙壁上除了窗户以外没有什么东西的走廊之后,苍真他们便来到了这间堪比莫罗宅邸大厅大小的会客室。

推开门进入房间,苍真首先看到的,便是位于对面、白色窗帘被拉开的落地窗旁边的、那两张面对着面的沙发,以及放置在它们中央的茶几。

沙发和茶几的边框都是木造的,这可比苍真事务所里的那套要高级不少。

除此以外,就只有位于这整个会客室深处的角落、立在墙旁、被黑布遮住的“什么”东西。总体来说,这间会客室里的东西真的很少——甚至让人怀疑,平时这里会不会有人使用。

“好软啊……”

初雪靠在沙发上,闭上了双眼,整个人在享受。

“阿、阿雪,小心点,别把沙发给弄脏了。”

那个“嘉音”就坐在她的旁边,提醒着初雪。

“没事啦!而且这沙发一点灰都没有,靠着可舒服了——”

说完,就像是要证明说出的这句话一样,初雪用手拍了拍沙发垫。

顿时,富有弹性的声响在整个会客室里响起。

“的确……好舒服啊。”

“嘉音”也学着初雪的姿势靠着沙发,表情逐渐变得平和了起来。

看来,她们俩的确很享受这里。

不过,苍真倒是没有坐下,而是在会客室里踱着步,到处看看。

整个房间里最让他感到好奇的,就是那放置在房间深处的那个“什么”了。

光是从被黑布盖住后的形状上来看,那似乎是一块四边形的、“木板”之类的东西。只不过,放置在地上的它,上沿正好能够到苍真的腰,而左右的宽度则跟苍真一整根胳膊伸展开来时的长度差不多。

“……好大啊。”

苍真嘀咕着,俯下身子,伸手撩开了盖在上面的布——

那是一幅油画——或者说,一幅人物肖像画。

“……”

画上出现的,是一名女孩子的半身像。

女孩看上去大概十五、六岁,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以及深邃的眼睛。她皮肤偏黄,表情平静地望向看着这幅画的人,嘴唇却微微开合——仿佛是在诉说着什么。

“……这个是……”

然而,还不等苍真仔细端详这幅画,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房间门被推开时的声响。

——糟糕。

他下意识地将布重新把画盖好,挺直腰板,看向旁边的落地窗外,装出一副正在欣赏窗外风景的样子。

“久等啦。”

镜宫怜双手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到茶几旁边。

“镜宫老师,这个是——?”初雪问道。

“用之前买的红茶叶泡的。挺好喝的,就想给你们也尝尝看。”

说着,镜宫微微弯下腰,依次将三盏盛有茶水的杯子取了出来。摆在茶几上。

“那……咱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初雪二话不说,端起离自己最近的杯子,猛地灌了一口,却在咽下去之后的瞬间,吐了吐舌头——

“欸……好苦啊……”

“古手川同学会不会喝不惯啊?”镜宫有些担心地望向她。

“才、才没有!”

像是赌气似的,初雪捧着杯子,皱着眉头,将杯子里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唔唔……”

看来,她是一时半会儿被苦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我也——”

看到初雪这个样子,那个“嘉音”也跟着端起杯子小抿了一口——却似乎是感到了一丝疑惑。

“……奇怪啊,这个明明很甜啊?”

“嘉音姐的舌头是铁做的吗……咳咳……”初雪一边咳嗽几声,一边吐槽道。

“可是……唔。”

就连“嘉音”自己,也看上去不太明白是为什么。

“——我来试试。”

看到她们俩这样的反差,苍真也走到茶几旁边,端起剩下的那杯,仰脖而尽。

划过舌尖的,是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滋味。虽然说不上苦,但那味道,绝对不甜。

“怎么样,结城先生……我泡的茶好喝吗?”

镜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面带笑意地问道。

“……唔,很好喝啊。”

苍真不知道怎么评价才好,只好糊弄了过去。

“——苍真哥,骗人。”

初雪皱着眉头,靠在沙发上,无力地盯着苍真——看来,是被那苦味给折腾得够呛,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话说回来,结城先生。”

镜宫怜抬头望向苍真,平静地开口:“您想问我什么呢?”

“……是这样的。”

苍真不由自主地用左手扶着沙发靠背,“我想详细问一下,这周二您在夏洛特·莫罗家里看到的事情。”

“看到的事情?”对方有些不解。

“是的,”苍真略微点了点头,“您那天晚上是给夏洛特小姐单独辅导来着,对吧?”

“……您是从夏洛特同学的家人那里听说的吗?”

“嗯。”

苍真没有任何保留。

镜宫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随后,用平稳且缓慢的语速说道——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去莫罗府上叨扰。女仆让我先去夏洛特同学的房间等她,我就先去了二楼。在那之后夏洛特同学回到了房间,我就跟她开始进行油画的辅导了。”

“油画的……辅导……?”

苍真靠在沙发上,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间。

“是的。”镜宫点点头,“只不过,昨天她好像心情不太好,跟我说出了自己的苦恼,我就花了些时间开导她来着。”

“……开导?”

“嗯,毕竟,以那样的状态去进行油画练习,也不会有什么成效啊。”

“说的也是……”

苍真眨了眨左眼,“那这之后,夏洛特小姐的状态怎么样?”

“算是恢复了吧,作业完成的也很认真,那天晚上我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是吗……”

苍真接着问道,“那,那天在夏洛特小姐的房间里,您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吧。”

镜宫犹豫了几秒钟,随后摇了摇头,“您为什么问这个?”

“不、没什么,只是有点在意而已。”

苍真急忙摆了摆手,把镜宫的问题岔开。

而他自己的大脑,则是在快速地运作着。

——那天晚上……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如果只是正常教书的话……

——福斯特管家跟她……到底谁在说谎?

——不,不对。不应该这么想。

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霏娅经常用的那种思考方法。

——福斯特管家在莫罗家里侍奉了那么久,很难想象他会和除了夏洛特小姐之外的失踪者有什么关联……

——等等,【关联】……?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镜宫小姐……您在活都市第一高等中学任职的时间应该已经很久了吧?”

“对啊。”镜宫缓缓地翘起了二郎腿。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在第一高等中学做美术老师的?”

“……五、不,应该是六年前了吧。”

“那……我想问您一些事。”

“您说。”

得到了对方的许可,苍真便直接开门见山——

“米娅·施密特——”

“……唔?”镜宫原本还笑眯眯的双眼,突然猛地睁开。

而苍真的话还在继续。

“莉安娜·琼斯,还有……向井晴。这三个人,您认识吗?”

“……当然认识。”

镜宫盯着苍真的脸,声音却比起刚才要冰冷了许多,“她们都是我的学生。”

听到这里,苍真不由得大吃一惊。

“您的……学生?”

“没错。”镜宫点点头,“米娅是我现在的学生,琼斯……还有向井,是我以前带过的学生,她们都已经毕业了。”

——果然。

苍真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问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要是继续顺藤摸瓜的话……

“那个,镜宫小姐,您——”

“阿、阿雪——?!”

就在苍真即将把到了嘴边的话给问出口的时候,那个“嘉音”惊愕的声音在房间里炸裂开来。

苍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副奇怪的画面。

古手川初雪,整个人斜靠在沙发上,闭着双眼,低着头、双手下垂,就像是线被割断的木偶一般,失去了以往的生气。

而“嘉音”则是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摇晃着她的身体——然而,初雪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嘉、嘉音……古手川小姐她……”

“我、我也不知道啊!”

那个“嘉音”似乎是被吓坏了,眼角挂着泪,就连声音也在颤抖,“她突然就这样了……!”

“突然……?唔——!”

苍真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

“苍真——?!”

“这……这是怎么了……?”

——不太对劲。

——哪里……不太对劲……

意识到这一点的苍真,靠在沙发上,看向坐在对面的镜宫——却意外地发现,那个镜宫怜,居然在冲着他露出了格外轻松的神情。

——是……

——是茶。

他瞥向放在茶几上的三个空杯子,巴不得把自己刚才咽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茶里面……放了什么……

“镜宫小姐……你——”

“别乱动,结城先生。”

“——!”

就在苍真打算质问对方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似乎被什么人给背到了身后——而且,动弹不得。

有什么人在抓着自己的手腕。

他偏过头去,用左眼的余光看向后方——

“……嘉音?”

既是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

那个“嘉音”面无表情地站在苍真的身后,双手死死的攥着苍真的左右手,就算他想挣脱开来,却也根本使不上劲——仿佛自己的力气都被人给抽走了一般。

……而她的脸颊上,似乎还留有着泪痕。

“放……放开我……嘉音!”

“……对、对不、起……苍……真……”

可背后的她,却仿佛是无机质的机械一般,毫无感情地……低喃着这句话。

苍真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

“嘉音……你真的是……”

“——结城先生,真没想到……您居然会自己找上门来。”

镜宫怜缓缓地起身,走到苍真的面前,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苍真自己,也能明白——【镜宫怜】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镜宫小姐……原来……你……你就是……”

她一定和这一连串的事件分不开关系;

她刚才所说的,一定是谎话——而且,是为了给那杯还未起效的【茶】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而她自己,应该就是……

苍真只感觉双腿不听自己的使唤,甚至,就连全身的肌肉也在发软。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些什么。

“该问这个的是我吧?”

是镜宫的声音。

“——您的身体还真是能抗啊。明明是快速起效的,居然拖了这么久才有反应。”

“……为什么……嘉音她……”

“您说她啊?”

镜宫的话中似乎带着一丝轻蔑。

“……放心吧。”

“……嘉……音……”

就在苍真的意识即将彻底飘远之前,他只感觉那声音、那呼吸,似乎就在自己的耳边。

“——你已经,不需要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