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
“在化妆室里消失的……不是莉安娜小姐?”
苍真歪着脑袋,一头雾水,“这怎么可能呢?当天的监控录像可是明明都把她给拍进去了啊!而且工作人员也都证实了,那天来摄影棚的就是她本人啊……!”
然而,给出这个令人震惊的结论的霏娅自己,却只是摇了摇头——
“所以说……这只是我的【假设】而已。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可要是这样的话,之前我们得到的那个结论……”
“……大体的方向,应该是没有错的。”
霏娅平静地开口道,“现场能接近那面梳妆台的,就只有莉安娜小姐一个人……而且,上面只留下了一个人的指纹。”
“说的也是……”
苍真用左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到目前为止,霏娅的推理没有矛盾。
“看来,只能从别的地方寻找突破口了啊……”他自言自语道。
“是啊。”
“……”
两个人的思考,在他们的沉默中戛然而止。
“吱呀——”
……就在这个时候,盥洗室木门打开时的声音,突然从会客厅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苍真不由自主地朝着那边看去——
伴随着厚重的蒸汽,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花边睡衣的李嘉音从盥洗室里钻了出来。她的刘海被发箍固定住,露出了水润的额头;后发则是被毛巾所裹住,和刚才霏娅刚洗完澡出来时的状态如出一辙。
“……呼啊——”
像是要把浑身的疲惫给一扫而空似的,嘉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随后,她便看向了苍真这边——
“咦,你们俩在那边做什么呢?”
“啊——”
看到嘉音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苍真下意识地把手中的资料背面朝上、倒扣在了一旁的沙发椅背上,“没、没什么。”
“嚯……该不会是在背着我……偷偷打什么坏主意呢吧?比如把摄像头安在——”
“没、没有的事——!”
苍真的头摇得像块拨浪鼓,“小、小小小小的咋敢呢!”
“是吗……”
嘉音一边拿毛巾擦拭着头发上残留的水珠,一边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还没迈出几步,她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开口——
“啊,对了,苍真……!”
“怎、怎么了……?”
望着一脸疑惑的苍真,嘉音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帮我的手指换一下药吧,”她眨了眨眼,“这还是你刚才要我提醒你的。”
“哦——哦对。”
苍真这才反应过来,“我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你先坐沙发上等我。”
“嗯。”
于是,他俯下身子,从落地镜旁边靠近厨房入口的柜子里,翻出了昨天才刚刚用过的医药箱。随后,便走到嘉音旁边,坐在了沙发上。
“是这只手对吧?”
苍真指了指嘉音的右手——他一眼就看到了贴在对方右手食指指腹上的创可贴。
“对。”嘉音点头回应道。
换药之前,需要先把覆盖在伤口处的创可贴摘下来。不过,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
为了保证密闭性、防止伤口感染,药贴一般会和皮肤紧紧地粘合在一起。如果在把它撕下来的时候控制不好力道……那种痛楚,可在某种意义上比给伤口消毒的时候还要刺激人的神经。
“轻、轻点,苍真……”
“啊,抱歉……”
就算苍真再三小心,用作为非惯用手的左手去撕下药贴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毕竟,现在成了他右手的金属义肢表面比较光滑,很难把轻薄的药贴给牢牢捏住。
望着嘟起嘴的嘉音,苍真只好在心里跟她赔个不是。好在——这点痛楚,似乎还没法让她崩溃成昨天那个样子。
——还好……还好……
一想到昨天哭成泪人的嘉音,苍真就只感觉自己的脑壳在微微作痛。
他叹了一口气,从医药箱里拿出棉签和医用酒精,准备给嘉音的伤口再一次进行消毒。
……
然而。
就在苍真用右手把嘉音的手拉过来的那个瞬间——
“……不是吧……”
他却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左眼。
“苍真?”
察觉到异样的嘉音,急忙把身子微微前倾,凑到了苍真跟前,“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苍真?”
就连站在他们俩旁边的霏娅,也俯下身子,靠了过来。
可苍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视线中央,嘉音的右手食指上,原本应该是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子的地方——仅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完全愈合了。
身为小磕小碰受伤专业户,苍真对这类伤非常熟悉。
上一次自己的手指被划破的时候,大概花了快一周,手指指腹才回到了原来的状态,但即便如此,指腹上面还是会留下来一道将指纹一分为二的、浅浅的线痕。
可嘉音的手指,居然不光是完全愈合,而且……就连指纹也完好无损,根本看不出有任何被划伤的痕迹——更别提那种线痕了。
或者说……嘉音的手指,简直就像是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
这足以摧毁苍真常识的画面,震惊得让他只能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就连嘉音和霏娅的声音也没能传入他的耳中。
他的大脑、他的感官,已经陷入了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里。
眼前发生的这个现象,他似乎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或者说……在哪里见到过。
……
——受伤。
——愈合……不,不对。
【……根据向井晴的入院记录,她是在事件当天,于被‘火球’破坏的校舍废墟下面被救出,并被送往了北区医疗中心……】
【……不过,她只是被诊断为‘皮外轻伤’,当天晚上就自行离开了医院……】
【……根据现场救援人员的报告内容,在当晚救出向井晴的废墟处发现了大量血液……】
【……我们把现场的血液,和当晚入院时、接受了身体检测采集的向井晴的血液进行了对比……】
【……这两份血液样本居然一模一样……】
【……向井小姐在当天,的确遭受了近乎致命的严重外伤……但在被送入医院的途中,出于某种原因,向井小姐的伤口快速愈合,并挽救了她的性命……】
【……如果‘幕后黑手’拥有‘那个东西’,且‘那个东西’的能力和‘修复’相关的话,修复人类的身体也不是不能做到……】
……
加兰德和霏娅的声音在苍真的脑内回响。
——向井晴……第三名失踪者。
——她的身体也快速愈合了……
——就像是嘉音手指上的伤一样……这两点……很相似。
苍真的思考开始加速。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嘉音手指上的伤,还有第三名失踪者向井晴的伤,可能有着某种联系。
……哪怕,这两件事之间相隔了大半个月。
——愈合。
——快速愈合。
——不对……
他的意识穿过层层迷雾,来到了思考的边缘——就差临门一脚了。
——快想啊。
——快想啊……结城苍真!
——你应该知道的!你应该在以前看到过的,在那个时候……
——!
——对了。
——我……我想起来了。
苍真的意识,回到了昨天。
回到了9月24日的那条小巷里——和那两只灰白梦魇近身缠斗的那个时候。
……没错。
面对步步逼近的两只灰白梦魇,身为夜莺的他,丢出了手中的空气旋刃——切断了其中一只梦魇的双臂。
然而,那双臂却如同时间发生了倒流一般,飞回了原本断掉的位置上。就连原本被空气旋刃切断时产生的裂缝,也仿佛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彻底消失不见。
——自我再生……【复原】。
——这不是有了吗!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灰白梦魇的能力,能够让受损的部位复原……就像是没有受过伤一样!
——身为失踪者的向井晴也是……她的身体也会复原。
——要是灰白梦魇真的跟这几起失踪事件有着什么联系的话……
想到这里,一个猜测涌上了他的心头。
【如果所有的失踪者……都受到了灰白梦魇能力的影响……】
【那么她们的身体,都会在受伤之后快速复原……】
……
“……苍真——”
“……喂,苍真!”
还不等苍真的思考抵达终点,他的意识就在身体的一阵剧烈的晃动之中,被卷回了现实。
传入耳中的,是面前女孩子的呼唤声。
“……嘉、嘉音……?”
“你到底是怎么了,苍真?”嘉音的声音十分地清晰,“突然就呆坐着,一动也不动了……可吓死我啦……”
“没、没事——!”
苍真急忙摇了摇头,“只、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
“……想些事情?”嘉音似乎是不太明白。
“对了,嘉音,你快看——”他用手指向眼前嘉音伸出来的手,“你手指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
听到苍真的话,嘉音低头一看,声音中流露出来的也全是震惊——
“呀?!真的啊,居、居然会好得这么快……”
“是啊,连我都吓了一跳呢——”
苍真一边附和着,一边抬起头来,想看看嘉音现在的表情——可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苍真?”
“啊,不,没、没什么。”
面对嘉音的疑问声,苍真依旧摇着头,想把话给搪塞过去。
可面前少女的眼神中所流露出的,却是对他的担心——
“……你的脸色……有点不太好啊,苍真。”
“有、有吗……?”
苍真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眼神却不敢跟对方对上,“可、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吧,啊哈哈……”
“……真的吗?”
嘉音似乎是对苍真的说法感到半信半疑。
“是、是啊……而且看到你的伤已经痊愈,我一放心,就感觉脑袋有点沉……”
“啊?那……那你得早点休息才行啊,苍真。”
嘉音担心地看着苍真的脸,慢慢压低了自己的音量。
“那……我就先回地下室休息了。嘉音,你和霏娅也早一点休息吧。”
说罢,苍真便从沙发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嗯……好吧,”
嘉音也站了起来,伸手拽住了旁边霏娅的胳膊,“那……我帮霏娅吹干头发之后,就去睡了。”
“嗯,晚安。”
“……晚安,苍真。做个好梦。”
嘉音微笑着冲苍真道别之后,便拉着霏娅从他旁边经过,朝着盥洗室走去。
“走吧,小霏娅。姐姐帮你把头发给吹干。”
“……嗯。”
霏娅一边答应着嘉音,一边偷偷地回头望向苍真。
而苍真自己,则是冲着霏娅,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义肢,伸出食指和中指,将其并拢,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并轻轻地敲了三下。
“……”
白发少女心领神会似地点了点头。随后,她便跟着嘉音一同走入了盥洗室,将门带上。
整个会客厅,顿时只剩下了苍真一个人。
他安静地把刚才放在沙发上的资料拿起,推开铁门,顺着旋转楼梯回到了昏暗的地下室。
……
在打开吊灯之后,他一屁股坐在自己的破旧沙发上,身子朝着后面靠去,抬头望向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发黄的天花板。
支在左臂下面、厚重的A4纸们所叠成的小山,硌得他的胳膊肘有些难受。
不过,更让他感到难受的,还并不是这个。
刚才看到的画面,还在他的脑海中打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
嘉音的脸上,那颗原本应该长在右眼角下方的泪痣,居然出现在了她的左眼下方。
刚才的他,甚至还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什么问题。
“……如果我的想法……没有错的话……”
沉寂的地下室中,除了老式风扇旋转时的吱嘎声,他就只能听到自己心脏传来的、沉重的砰通声。
——嘉音她……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