⑨
“……艾米丽女士。”
在听到身旁女性刚才的描述后，嘉音似乎是对什么有着极大的确信，急忙低声问向对方——
“您的意思是……米娅小姐她……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罢了。”
艾米丽女士摇了摇头，“事实上，在她出了那个事情之前，我也试着绕着弯去问米娅她是不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是不是跟同学产生了摩擦之类的。可每次提到这个，她却总是对我闭口不提……米娅她会不会……是因为怕我担心她，才会这么做的呢？”
她低下头来，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沮丧。明明是她的……母亲，我却不能帮她排忧解难，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学校到底遭遇了什么……如果要是我再强硬一点，再多去主动跟她沟通的话……说不定……她就不会……”
她的声音逐渐减弱，后面的话语，就连坐在她正对面的苍真自己，都无法听清。
而加兰德则是替她给出了答案——
“……自杀未遂吗。”
艾米丽女士消沉地点了点头。
苍真不由得在心里可怜起了这名苦于无法和女儿沟通、有些绝望的母亲。
可他旁边的加兰德却又冲着艾米丽女士，提出了一个在苍真看来都有些过于为难对方的问题。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您在发现米娅……女儿自杀未遂的时候，当时的情形是什么样的？”
“大叔……！”
苍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就……你就不能体谅一下艾米丽女士的心情吗？！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
但加兰德却根本连看都不看苍真一眼，而是接着对艾米丽女士解释道——
“……这也是为了能够早点找回您的女儿。说不定……在当时的现场，会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跟她的失踪有着直接的关联——这或许能让我们的搜查朝着目标更进一步。”
“……”
“拜托您了，这真的很重要。拜托您了。”
加兰德再次深深地冲着艾米丽女士鞠了一躬。在苍真看来，说不定下一次加兰德就会跪在地上请求对方了。
——他一定会那么做的。
苍真心里十分清楚。
因为加兰德和他其实是同一类型的人——一旦认准一个目标，就绝对会坚持到底。
……只是，实现的路径大相径庭罢了。
“……让我想想……”
艾米丽女士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同时闭上眼睛，似乎是回到了她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个场景。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三月十号晚上发生的事。那天，我因为公司加班的缘故，回来的有点晚——大概是九点多吧。我之前也给米娅发过信息，让她把冰箱里昨天的饭菜拿出来用微波炉热热。然后……在我到家的时候，我发现客厅的灯是关上的，卧室的门也关着，我就想……是不是米娅吃完饭回屋子里念书来着。再然后……我打开冰箱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准备好给米娅的饭菜，居然还在冰箱里面……”
说到这里，艾米丽女士浑身似乎哆嗦了一下。
“艾米丽女士……？”苍真急忙确认她的状况。
“我……我没事……结城先生。”
她摇了摇头，随后继续刚才还没说完的话——
“发现米娅并没有把饭给热了吃掉，我有点担心她，怕她饿着，就大声喊了她一声，叫她出来吃点东西，顺便就把饭菜从冰箱里取出来、放进了微波炉里。然而……米娅半天都没有回应我，我感觉有些奇怪，就去试着敲了敲她的门——可房间里面并没有任何声响。如果是平时的话，她写字时的声音我站在门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推开门，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写字台的灯是开着的，她平时用来仔细的笔记本却在桌面上敞开着……”
她咽下一口唾沫，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上、上面写着姑、【姑母对不起 我好累】这几个字。”
“……！”
——遗书。
苍真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米娅的想法。
——她是真的……打算要自杀的。
“我当时感觉不妙，就一边呼喊着米娅的名字，一边在房间里寻找她的踪影。然后……我发现从浴室的门缝里有热气传了出来——”
说着，艾米丽女士伸出颤抖着的右手，指了指加兰德背后——刚才他们去到米娅房间时所经过的过道。苍真这边的角度能看得很清楚，在过道的一侧、大概是从米娅房间门口出来时的左手边，有一堵漆着白色的木门。
——那应该就是浴室了。
然而，接下来艾米丽女士的口吻，却发生了剧变——
“我拉开门冲进去……发现她正躺在盛满了热水的浴缸里……浴缸的边上有一把美工刀……刀片上、浴缸壁上沾满了血，我怎么摇她、怎么喊她的名字……她都……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是过去的梦魇被唤醒一般，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整个人在沙发上不停地颤栗着——
“艾米丽女士？！”
“……您怎么了？！”
苍真见状，直接起身，跟艾米丽女士身旁的嘉音一同关切地问道。
嘉音紧紧地抱着艾米丽女士，同时用手抚摸着对方的后背，像是想把对方从记忆的漩涡里拽出、并试图让陷入混乱状态的艾米丽女士彻底冷静下来。
“艾米丽女士、艾米丽女士——！您振作点，米娅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啊……！”
嘉音不停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并用【米娅还活着】这一点，来唤醒艾米丽女士对米娅的希望、以此来克服她内心的恐慌。
“米娅她……”
看样子，好像起效果了。
苍真也跟着喊道——
“对啊！米娅她还活着……不只是那个时候，就连现在也肯定还活着！您振作一点啊！”
“我……我……”
“艾米丽女士——”“艾米丽女士！”
宛如人偶被上紧的发条复至原位一般，艾米丽女士身体的颤抖逐渐平息。她就像是惊魂未定一样，用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地喘着气——甚至有点过度呼吸。
“您、您没事吧……？”
嘉音关切地问道。得到的只是对方无言的点头回应。
看到艾米丽女士恢复了正常，苍真和嘉音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大叔，我都说过了，现在根本不是能让艾米丽女士去回想那么可怕的事的时候！”苍真冲着加兰德吼道，“要是她出了什么问题……你这就跟杀人没什么两样啊！”
“……”
然而，加兰德还是无视了身旁的苍真，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大叔——！”
“小子，你安静点。”
似乎是对苍真的态度忍耐了许久，加兰德的声音中没有夹杂着一丝情感。
简直就像是……另一个结城霏娅。
“……你——”
“——都说了给我安静点。”
加兰德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苍真的衣领、把他给拎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光是被拎起来的苍真自己，就连坐在沙发上的嘉音都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叔……咳咳……你——”
“是工具人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闭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和米娅·施密特下落相关的线索，你我都清楚这一点。”
“可、可是……这也不是让……艾米丽女士受到二次伤害的理由——！！”
苍真不甘示弱。对他来说，眼前因过去的遭遇而痛苦万分的艾米丽女士，是他要保护的对象。
“……你可真让我失望。”
“——！”
听到从加兰德口中吐出的这简短的几个字，苍真只感觉自己的肚子上像是被人给来了一拳。
“你……你说什么……”
“……你是真的不明白什么是【优先次序】啊。”
苍真甚至可以感觉到，抓着自己衣领的力道，似乎正逐渐减弱。
——大叔他……？
话音刚落，加兰德就放开了苍真。
那一刻，在苍真的眼中，加兰德·巴斯简直就像是一名不想跟小孩子多说废话的大人一样。
——就连和我争论……也是在……浪费时间吗。
苍真并不觉得自己说服了大叔——他从来就没有说服过他。
他只觉得自己和大叔之间隔着一堵难以言喻的无形之墙。平时跟大叔相处的时候还看不到它，但每到这种关键问题上，两个人发生争吵的时候，自己就会一头撞在这堵墙上，根本无法触碰到大叔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真的……是工具人吗？
他开始怀疑加兰德平时对自己所说的那三个字，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
——他真的是……一直这么看待着我的吗？
不等苍真理清心中的疑惑，加兰德则是坐回到板凳上，冲着楞在座位上的嘉音和艾米丽女士开口道——
“抱歉，大小姐，吓到你了。抱歉，艾米丽女士，是我有点操之过急了，让您想起不好的回忆，实在是对不起。”
“巴斯……先生……”
“不，没事……是我自己还没有从过去走出来罢了。”
艾米丽女士摇了摇头，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埋怨过对方，“我也明白……现在找到米娅的下落是最重要的。我自己怎么样……都好。”
“……艾米丽女士……”
看上去……艾米丽女士的状态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糟糕。
想到这里，苍真不由得左腿一软，差点坐在了地上。
刚才的冲突对他而言，的确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艾米丽·施密特缓缓地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冲着苍真他们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