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
“我说你们俩啊……”
加兰德·巴斯坐在驾驶席上，将右手边上的变数箱档把从【3】切到了【4】的位置上。
“怎么一坐我的车，你们就一脸闷闷不乐的啊。是不是小两口又吵架了？”
“大叔……我们俩根本就不是那种关——”
“——我们没有吵架，巴斯先生。”
坐在后座上的嘉音立刻打断了身旁苍真的话，同时，她还冲着自己正前方的加兰德，露出了营业售货员在接待顾客时才会露出的那种微笑：“只是我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现在出外勤，一时有些混乱罢了。”
“嚯……”
加兰德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把头朝着右侧一偏，瞄了苍真一眼。
苍真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
“干、干嘛啊。”
“对同伴藏着掖着可不好啊，结成当家的。”
“啰、啰嗦，我只是忘记跟她说这件事来着。”
苍真不好意思地扭头看向窗外，自顾自地解释道：“昨、昨天发生的事情那么多，我也一时半会儿没有缓过来劲儿。”
“那，苍真——”
“……？！”
在听到衣服和车座摩擦时发出的声音的瞬间，苍真立马转过头来。
只见原本还坐在左边车门附近的嘉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爬到了自己的身旁，并用严肃的目光来盯着他的脸。
“嘉、嘉音……？”
“我们……难道不是同伴吗？”她努着嘴，看上去像是对什么事情一脸不甘的样子，“要是连你都不相信自己同伴的话，那我……还能相信谁……”
——她是认真的。
苍真明白过来。
嘉音她是真的想要融入这家事务所，想要替苍真分担他肩上的担子。为此，她愿意为了事务所，为了苍真去尽自己的所能。
而苍真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试图把嘉音排除在和梦魇相关的委托之外，自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她，不让她再遭受到和之前哈特小姐的事件那时一样的痛苦？
那样的做法，对嘉音而言，真的好吗？
——比起她来……我的觉悟又……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最近发生的事……还有和委托相关的事，我……我什么都没有跟你讲过，也没有跟你商量过……抱歉啊，嘉音。”
“苍真……”
下个瞬间，苍真的左手上再次传来了某种柔软且温热的触感。
是嘉音的右手。
苍真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
“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委托】的事情的话……那你不说也罢，”嘉音露出温婉的笑容，“毕竟，那是委托人的要求，不是吗？”
“嗯、嗯……”苍真麻木地点头。
“但是——”
仿佛坏心眼般地，她悄悄用力攥了一下苍真的左手，疼得对方心脏一紧、倒吸了一口凉气。
“——出外勤的事情，你得给人家一五一十地从实招来！”
“……所、所以……你还在生气吗？”
苍真惊恐地望着正在微笑着的嘉音。
然而，对方只是眯着眼答道——
“——并没有哦？”
____________________
……
“……没想到……这居然还跟之前的那个事件有关……”
在苍真花费了几分钟的解释过后，嘉音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没有多加思索，便冲着苍真确认道——
“也就是说，在向井同学身上发生的【这个异样】，说明她很可能会跟生命结晶体脱不开关系……对吧。”
“嗯，”苍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在理工学院袭击事件现场大量失血的她，之后却在北区医院检查时找不到明显的身体外伤。能够解释这一前后矛盾的，也就只有【生命结晶体】的【能力】了。”
——不过，就连霏娅她也……
就算把这个情况再跟嘉音复述一遍，苍真的心里还是没有底——他们现在所能掌握到的情报实在是太少了。
简直就跟在被迷雾笼罩的森林迷宫中寻找出口没什么两样。
“所以……既然身为第三名失踪者的向井同学存在着和生命结晶体的关联，这也就意味着……前两名失踪者也可能会和梦魇有关，对吧？”
而不到几秒，嘉音就立刻理解了现状。
“……果然，嘉音的大脑转得要比我快多了啊。”苍真苦笑道。
毕竟，在昨天晚上，要不是霏娅给自己写下那两行字，他到现在对整个事件都还是糊里糊涂、头脑发懵的。
“不过，苍真，刚才你说的话中……还有个我比较在意的地方。”
“是什么啊？”
“就是……”随着话语的推进，嘉音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是关于【那个梦魇】的事。”
“昨天和我交过手的那个吗？”苍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嗯。既然你会提到【那个梦魇】，那……那在当时消失在那条小巷里的夏洛她……难、难道说……”
说着说着，嘉音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还有些发颤。
——啊。
宛如电流突然在大脑中划过一般。
听到这里，苍真这才想起来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没有确认过。
他的身子直接朝前方凑去，冲着驾驶座上的加兰德大声问道——
“大叔！莫罗家那边有消息了吗？！”
“唔？”
然而加兰德却对苍真的问题感到些许震惊。
他将自己的右脚脚掌缓缓从油门踏板上起开，降低了车速，随后反问道——
“你早上没看新闻吗，结城当家的。”
“……没、没有。”
苍真不敢把【自己是事务所三人中起得最晚的那个】这一点告诉大叔。要是被这个嘴碎的家伙知道了，自己怕不是又要被他给嘲笑一番。
“Crossline上的【活都市新闻社】账号应该已经发布过相关信息了，你们俩现在可以用个人终端看看。”
大叔一边跟他们解释，一边用左手把方向盘往右侧打去，让车子平稳驶入辅路，“我现在抽不出手来，不太方便操作——”
“——知道了知道了，你专心开车就行，大叔。”
没办法，苍真只好伸出左手，让手指在半空中上下划动，操作起自己的个人终端。
——启动【Crossline】……
——活都市新闻社……活都市新闻社……
——找到了。
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寻找，苍真就在热门话题的前五位中看到了那条新闻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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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都市新闻社】E.U.C.55年9月25日8时00分
#女性失踪 #莫罗建设集团 #守护者
【速报】根据守护者官方于今晨提供的消息，莫罗建设集团总长，查理·莫罗的独生女夏洛特·莫罗行踪不明。在查看观星者系统中的监控录像后，相关调查人员发现，夏洛特·莫罗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位于行星东区第三大街附近。目前，守护者组织正全力着手对夏洛特·莫罗行踪的搜查。
若有了解夏洛特·莫罗行踪的知情人士，还请您速与守护者进行联系。莫罗建设集团将会对有价值线索提供者进行丰厚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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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接通啊……”
还未等苍真将看到的信息装入自己的脑子里，女孩子那有些焦急的声音，便从他的左侧传来。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见嘉音的左手食指停在半空中，不住地颤抖着。
而她还在低声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接不通……为什么……为什么会不在服务区内……”
“你到底……在哪里……”
“……夏……夏洛……”
【万一她遇到了什么事……或者……她就是那玩意儿的话……那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昨天晚上在巴士上嘉音曾经说过的话，在苍真的脑海里打转。
【我真的……好害怕……】
“嘉音，嘉音。”
苍真伸出左手，在嘉音的眼前晃了晃。
“苍真……”
她反应过来，扭头看向自己的右边。
苍真可以看到，嘉音的脸上已经多出了两道泪痕，就连她颤抖着的棕色双瞳中，充斥着的，也只有惊愕与不安。
他犹豫了几秒，咽下一口唾沫，便径直伸出左手，搭在嘉音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同时，强作镇定地用冷静的口吻说道——
“放心吧，只要我们今天能在现场找到有用的线索，莫罗小姐的下落……也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嗯……”
她望着苍真，在沉默了几秒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全靠我们了呢，苍真……”
“是啊。”苍真试着让她打起精神来，“不光是莫罗小姐，之前失踪的那三个人……现在也只有我们才能救她们了。”
“嗯……嗯，你、你说得对……”
说着，嘉音用袖子胡乱地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拭去，她的声音中虽然还夹杂着些许不安，但比起刚才，她的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了下来。
“只要有苍真在……我们肯定没问题的……！”
“嗯，对、对啊……啊哈哈……”
得知自己被嘉音给予厚望的苍真，不由得挠着头苦笑道。
而对面的少女仍旧在望着自己，她的眼神里似乎还洋溢着什么期待。
被这样盯着，苍真直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特别是在自己夸下有可能无法实现的海口时。
不过，苍真自己，倒是在刚才的新闻中察觉到了些什么。
“——大叔。”
“唔？怎么，你看完了吗，结成当家的？”加兰德没有回头。
“看是看完了……但是有一点比较奇怪。不，与其说是奇怪……倒不如说……有些蹊跷。”
“嚯，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苍真一边看着眼前的虚拟窗口，一边解释道，“虽然官方在社交平台上公开了莫罗小姐失踪的消息，但是……这个新闻稿里写的内容，好像并没有把这起失踪和之前三起失踪一同归类至【连续神秘失踪事件】啊？”
“……嗬……没想到结成当家的也有脑筋开窍的时候啊。”
——说得就跟人脑子一直都不好使似的……
苍真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在这个关头，他根本不打算跟这个毒舌大叔吵起来。
“既然发现了这一点，那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加兰德侧目说道。
“……注意到什么？”
“——嗨呀，这份新闻稿的【真正意义】啊。”
加兰德叹了一口气，“这是对外界，给我和专案组下达的【最后通牒】。”
“最后通牒？”
比起苍真那事实上的确有些不太灵光的大脑，一旁的嘉音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抢先插过话来。
“巴斯先生，难道说……这是来自上头的……？”
“看吧，连大小姐都比你小子脑子反应得要快，”说着，加兰德还不忘嘲讽一下坐在自己右后方的工具人，“总之就是——咱们得抓紧了。”
“……抓紧……？难不成——”
苍真这才明白过来大叔话中的意思。
——这是来自守护者组织上层对神秘失踪事件专案组的施压。
在公开新闻稿中，守护者不将夏洛特·莫罗的失踪归类为连续神秘失踪事件，是因为他们有着绝对不能将【莫罗家千金的失踪】和【未解决事件】相提并论的理由。
因为，一旦夏洛特·莫罗的失踪是【无法解决】的事件的话，这相当于从某种意义上宣判了她的【死亡】。
那么，【夏洛特·莫罗的死亡】，对于这个事件中的哪一方而言，是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呢……？
苍真只是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
“是……【莫罗建设集团】做了什么吗？”
“呵，谁知道呢。”
加兰德轻蔑地笑了笑，“大人的事情，和你无关。小孩子就不要多管了，你们专心调查就行。”
“我都已经二十岁了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苍真立刻驳斥道。
“……都说了，和你无关的事情，不需要你来考虑。”
加兰德用力地把变速箱档把从【3】推回了【4】，重重地轰下一脚油门。
“可是——”
“苍、苍真……”
身旁的嘉音一把拉住苍真，打断了他的话。
苍真扭过头来，只见那少女的眼中似乎闪过去一丝无奈。
“嘉音……？”
“巴斯先生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接下来的现场调查上，不让你分心吧。毕竟早一点发现线索，就能早一点把夏洛……那些失踪的女性们救出来。”
紧接着，她的声音放的很低，似乎不想让在驾驶座上的加兰德听见——
“……他的脸色比昨天还要糟糕。你可得理解他的苦衷啊，苍真……”
听着嘉音的话，苍真不由得透过挡风玻璃上方的后视镜，看到了加兰德的脸。
大熊——不。
他那双无神的碧色眼睛周围，染上了一层厚重的紫黑。而从他那时不时伸出左手捏自己眉间的动作来看，他的头部似乎还有着偏头痛的症状。
而且不光如此，在一进入车内，苍真就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夹杂着烟草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的异臭。可以看得出来，他可能已经很久都没有洗过澡了——不，与其说是没有洗过澡，不如说是【没有时间洗澡】。
自从五年前跟大叔认识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头熊还有比现在这更加邋遢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身旁的嘉音。
身为女孩子的她，应该会对加兰德大叔身上的味道感到厌恶才对。但她却只是微微皱着眉，根本没有对着车里的味道抱怨过。
大叔面目憔悴的原因……
车内有着异味的原因……
她——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并体谅了这个名为加兰德·巴斯的硬汉。
相比之下。
——我呢……？
——我又……为大叔做了些什么呢……？
“……”
苍真沉默了。
【从今天起，我就你们俩的法定监护人了。】
自从三年前、在病床上和霏娅一同听大叔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一直活在这个男人的庇护下。
不光是工作上的事，就连生活上的事也是，哪怕大叔带来的委托给自己和霏娅带来的收入并不多，苍真还是能够勉强过日子，并不用为自己的生活感到过度担心。
换句话说，结城协助者事务所背后的支柱，就是这名长得像熊似的、邋遢的男人。
或许，自己一直在无意识地依靠着他，却并没有想到自己背后的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和“妹妹”霏娅做过些什么。
哪怕苍真自己经常被他叫做“工具人”。
——真是糟透了。
他只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始终被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纱所笼罩。现在的他无法揭开它，也不曾想过要去揭开它。
“……苍真……”
“……”
“……苍真？”
“……啊。”
苍真的意识，被一旁嘉音的呼唤声给拽回了现实之中。
“……你没事吧？”嘉音担心地望着他。
“不、没事。”苍真用力地摇了摇头，“只是还有点困罢了。”
“——那你可得打起精神啊，结成当家的。”
驾驶座上的加兰德插过话来。他的语气中还略带着些许讥笑的意味，看来，是刻意想要把刚才有些沉闷的气氛给推到一边。
“要是一会儿在失踪者家属面前出洋相，丢人的可不只是你自己，还有你们事务所跟俺们专案组的牌面咯。”
“啰……啰嗦！”苍真的话都快有点说不利索了，“大、大叔你就专心点开车吧，本来就是疲劳驾驶，还瞎分神——”
“呵，老子身体倍儿棒，还用不着你小子担心。而且——”
说着，加兰德抬起用来换挡的、戴着手套的右手，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后视镜下面。
“我还有这个呢。”
——哪个啊？
苍真眯起左眼，顺着加兰德的手指方向看去——
那是一串吊在在后视镜下方的金属挂饰……不，应该说吊坠。
吊坠的表面没有任何锈迹，甚至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些许耀眼的白光。
吊坠的金属盖子一直是开着的，而镶嵌在吊坠中心的，是一张女性的照片。
那是名有着深红色卷发，面色温和，穿着白大褂的女性。
她似乎正冲着给她拍下这张照片的人微笑，隔着照片，那笑容甚至能让苍真的内心深处都似乎照进了一缕阳光。
——真是个漂亮的人啊。
苍真心想。
然而，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也不觉得她可能是什么偶像或者明星演员。
“这是谁啊，大叔？”
“……这你当然不认识了。”
“我肯定不认识啊！”苍真叹了口气，“别卖关子了啊，大叔。”
加兰德声音平静地答道，“——呵，不知道了吧。这是老子的梦中情人。”
“梦、梦中情……噗。”
苍真听到从这头憨厚的大熊嘴里吐出来的这四个字，只觉得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上来的。
这也太离谱了。
简直就跟离谱他爸给离谱开门一样——离谱到家了。
这头熊什么时候还能有这样的心灵寄托了？
“笑什么啊，这个臭小子。”
加兰德朝着后视镜里的苍真用力瞪了一眼。察觉到这视线的苍真不由得浑身哆嗦起来。
——我这是又踩到什么雷了吗？
他不由得这样去想。
“巴斯先生……”
嘉音的身子微微前倾，似乎也在看这个挂坠上、照片中的女人——
“她是……您【认识】的人吗？”
“呵……这个嘛。”
加兰德似乎是苦笑着咧了咧嘴，“姑且算是吧。”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是苍真过去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温柔的眼神。
“……白大褂……好像……在哪里……”
嘉音小声嘀咕道。但她后面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苍真根本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到底是谁？
望着照片上的女人，苍真反倒是有些纳闷。
——总不能真的是著名演员什么的吧……
他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显得我没有常识嘛……
“那……那个……”
“唔？”
而就在苍真冥思苦想的时候，嘉音的声音却在车厢内扩散开来。
“虽然在这个时候才提起这个……会有点奇怪……但是，我……我还有个问题。”
“怎么了，嘉音？”
苍真把头扭了过去，望向嘉音。
“……苍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啊。
“呃……这个……”
苍真这才反应过来。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却忘记了去跟大叔确认……
事实上，即便说是要【去失踪现场进行调查】，但他自己也并不清楚，他们这第一站究竟会去哪里。
“我来替小子回答吧。”
面对在前方半空中亮起的红色信号，加兰德将车子缓缓停稳，随后把头扭了过来，故作神秘地开口道——
“连续神秘失踪事件的第一位受害人，米娅·施密特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