⑦
“——说起来,你今天见到巴斯先生了吗?”
“嗯,在跟你解除共鸣之后没多久他就出现了,还拉来了好几车人。”
听到来自蹲在自己右前方地上的霏娅的询问,苍真点了点头,朝着搁在背后的沙发垫上靠去。
“那他有跟你说过【那个委托】的事了吗?……啊,嘉音小姐,请帮我拿一下那边的酒精。”
“是这个吗?”
在苍真的左侧,嘉音正和他坐在同一个沙发上,身子朝前倾去,伸手去够放在茶几上的、医疗箱内的深褐色玻璃瓶。
“对,先拿棉球蘸着消一下毒。”
“好。”
苍真望着一左一右、正围着自己支在茶几上的左腿、忙得不可开交的这两名少女,内心甚是感慨。
——自己居然能受到如此待遇,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修得的什么福分。
“……真。”
“……苍真?”
然而,正享受着这一切的苍真自己,却并没有听到来自霏娅的呼唤。
于是——
“唔咕——!”
他只感觉自己的右侧腰突然被镊子冷不丁地戳了一下,整个人就仿佛是触电了一样,差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干、干嘛戳我呀,霏娅——”
“——我说,巴斯先生有跟你说过【那个委托】的事了吗。”
霏娅冲着苍真白了个眼,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啊,抱、抱歉,刚才在想些别的事情——”
“其实根本没想些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吧……”嘉音在一旁小声吐槽道。
——这个丫头……
苍真只好清了清喉咙,急忙解释道:
“咳咳……大叔他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也觉得这三起神秘失踪事件可能跟梦魇有关,而且,也不能就这样就让你和嘉音两个人负责这个案子,就也掺和了一脚。”
“真的吗,嘉音小姐?”霏娅抬头看向嘉音。
“嗯,是啊……”
嘉音低着头,手上也根本没有闲下来,而是小心翼翼地把绑在苍真左腿上的绷带解开、拆了下来。
“苍真,我要把你的裤腿撩起来了,你别乱动,我怕碰到你的伤口。”
“哦,哦……好。”
听到苍真的回应,嘉音便轻轻地一点一点将苍真的左裤腿朝上卷去,逐渐露出了他左腿上的伤口。
“霏娅,镊子。”
“给。”
接过镊子后,嘉音用它夹住棉球,往褐色瓶子里蘸了蘸,随后,脸凑近苍真的腿边,看来是要先把伤口周围的血污给清理干净。
然而——
“这……这是……”
“嘉音小姐,怎么了?”
听到嘉音的疑惑声,跟她隔着两条腿的霏娅急忙问道。
“霏娅,你、你快看……苍真的腿……”
就连苍真自己也被她们俩的声音所吸引,下意识地朝着自己的左腿处望去。
出现在苍真眼前的一幕,就连他自己都感到十分震惊——
只见在那原本应该是伤口的位置上,根本没有出现苍真预想中的“洞”。他的伤口反倒是已经愈合得只剩一道缝,甚至就连血痂那样的黑红色块状物都没有在其表面附着。
这简直就跟伤口痊愈之后的状态没什么两样。
“……这怎么可能。”
霏娅的声音虽然没有挟带着什么感情,但她整个人明显也因为这一幕而感到了动摇。她的手颤抖地摸向苍真的左腿,并用手指戳了戳伤口周围,似乎是想确认些什么。
但奇怪的是,在她用手指戳自己腿的时候,苍真并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苍真,把左腿侧过来,我看看后面。”
“……好。”
就连苍真自己也对这个状况感到有些好奇。但是——
“……不会吧……”
霏娅的肩膀止不住地在颤抖。
这一刻,在场的三个人都看得非常清楚——位于左腿后方、原本应该是被穿刺出一个“洞”的伤口,也和刚才他左腿前面的一样,没有血痂,只剩下一道愈合后的小缝。
“苍真……你……”
嘉音望着苍真的脸,脸上充满了震惊,“你的伤口……真的是今天跟那个梦魇战斗的时候留下来的吗?”
“我——”
“是的,我可以作证,”霏娅急忙替苍真答道,“那个时候……梦魇的武器的确是击穿了夜莺的甲壳,不光是苍真,就连我也感受到了那种剧痛。”
“……那、那为什么会这样……”
嘉音还是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
“这根本不合理啊……”
“也有可能……是苍真的生命结晶体起了作用吧。”
霏娅给出了自己的一种解释,“比如,在宿主遭受到致命威胁的时候,启动了类似于【保护措施】之类的应激机制……之类的。”
但是,就连霏娅自己,似乎也无法对自己的解释说服。
看到嘉音脸上充满了担忧、就连没有人类情感的霏娅也展露出了这么动摇的一面后,苍真急忙摆了摆手——
“哎呀……你们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呀。”
他刻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的腿伤既然没什么大碍,而且还痊愈得这么快,这不是挺好的嘛,对吧?”
“可是……”
“苍真,这已经不是正常人类能够做到的事了。你的身体……”
霏娅欲言又止。
和嘉音那不安的表情有所不同,她的眼神十分凝重,甚至都有点不像她平时的样子了。
这让苍真自己似乎也察觉到,现在的状况,可能比自己想当然的还要严重。
“可、可我现在这样不是还好好的吗?除了伤口愈合更快以外,就没有什么其他异常了呀。”
“……”
霏娅没有回应。看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总、总之,关于我腿伤的事情就先这样吧,好吗?”
苍真急忙赔上笑脸,想让有些沉重的气氛缓和下来。毕竟,看到面前的嘉音和霏娅她们这副样子,他自己心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明明是因为担心我身上的伤……
“既然我的腿已经恢复了,那也就意味着我可以正常回到一线活动了,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嘛。”
“苍真……”
嘉音和霏娅望着苍真,似乎是因为苍真刚才的一席话而稍稍恢复了点冷静。
“嘉音,霏娅,你们俩就别那么担心了,今天晚上应该先好好放松一下,为明天还有接下来做准备才对,不是吗?”
“虽然还需要再多加观察,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霏娅虽然嘴上还在分析着现状,不过,她的声音似乎也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对吧?现在根本不是关心我的时候。”
“那……你千万别逞强啊,苍真。”
而嘉音声音却十分的温柔,从她的眼神中,苍真可以看得出来,那流露而出的全是对自己的担心。
“嗯嗯,你放心吧,嘉音。”他点了点头,“我不会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承担的。”
“嗯……”
听到苍真的回应,嘉音像是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缓缓起身——
“……你们俩今天也已经很累了吧?我、我去给你们泡点什么喝的,好好放松一下吧。总一直紧绷着神经……也不太好。”
“哦——!”
听到她的话,苍真兴奋地高举双臂,“那就麻烦你啦,嘉音泡的红茶真的超好喝的!”
“……要是你喜欢的话,我愿意为你……”
然而,因为音量突然变小,苍真有点听不清楚嘉音她后半句话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唔?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什、什么都没有!”
嘉音脸颊略微发红。她冲着苍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随后跑进了厨房里。
看到嘉音这副模样,苍真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非常厉害。
——这家伙……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对了,苍真。”
“怎么了?”
听到霏娅的声音,苍真急忙转过头来。
“今天跟咱们交手的那个梦魇……你怎么看?”
白发少女整理了下自己的连衣长裙,缓缓地坐在了苍真的右侧。
“……我怎么看?”
“嗯。如果那个梦魇真的和这一连串的女性神秘失踪事件有关,或者说……它就是幕后黑手的话,那我们肯定还会跟它撞上。要是等到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策的话……”
“我们……还会再输一次吗?”
“恐怕是的。”霏娅点了点头,“而且,可能就没有这次那么走运了。”
苍真明白过来——下一次,如果再次输给对手,可能就意味着自己的死亡。
“那个家伙——”
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支着自己的下巴,努力回想起刚才跟它战斗时的画面。
“它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啊?又是臂刃劈斩、又是飞镖、速度还快的离谱……甚至还能制造出自己的分身……”
“而且还能【自我修复】……不,是【复原】。”霏娅补充道。
“没错,这简直就是在耍赖啊……”
苍真一拳砸在沙发上,“拥有自我恢复能力的对手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按理来说,被我破坏了两次、又修复了两次的话,它自身的能量应该早就所剩无几了才对啊。”
“是啊……这次的对手,真的很强……超乎我们想象的强。”
“要不是那个【蝴蝶】掩护我们,可能真的就……”
想到这里,苍真就有些后怕。
“不过,话说回来,还有两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霏娅似乎想起了什么,冲着苍真依次伸出了两根手指:“那个【蝴蝶】到底是谁,还有……它到底为什么要救我们。”
“对啊,还有它……”
苍真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个【蝴蝶】的声音还依旧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后会有期,夜莺先生。】
——有着神秘能力的【灰白梦魇】……它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救下了自己的【蝴蝶】……它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要救自己?我还能……再见到它吗?
今天遇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让苍真的大脑难以思考。
“或许……”
“唔?”听到霏娅的声音,苍真转过头来。
“或许……我们已经被卷入了相当不得了的状况之中了。”
霏娅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相当严肃。
看到她的这副神情,苍真全身的神经都不由得高度紧张了起来。
“你说的……是指——”
“啪嚓——!!!!”
“呀啊啊啊啊啊……!!”
就在苍真还没有把问题说完的这时,整间事务所内突然响起了瓷制品被打碎时的尖锐响声,以及女孩子的惨叫声。
——糟了……!
苍真下意识地从沙发上起身,径直朝着厨房冲了过去,同时呼喊着对方的名字——
“嘉音——!!!”
然而。
刚一进入厨房,映入苍真眼帘的,却是一副异样的光景。
“呜……呜呜……”
厨房地板上,到处散落着白色的陶瓷碎片。
棕发少女背对着苍真,跪坐在地上,正用手捂着自己的右手,低声地抽泣。
苍真立刻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嘉音打碎了茶杯,而在那茶杯碎裂开来的时候,它的碎片似乎是伤到了嘉音。
“嘉音……?”
少年见状,立刻走到对方身后,半蹲了下来。
“你没事吧?嘉音?”
嘉音缓缓地朝着苍真这边转过头来,抿着嘴唇、眉头紧皱、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
“呜……苍、苍真……我……我……”
看到她哭成这个样子,苍真只感觉自己心头一紧。
“……让我看看。”
他伸出左手,将嘉音捂着的右手轻轻地拽了过来。
“伤到哪里了?”苍真语气温柔地问道。
“……食……食指……”
苍真急忙低头检查嘉音的右手食指。既然她都已经哭成这个样子了,那就有可能是比较严重的伤——
“……嗯?”
然而,事实似乎并不是苍真所想的那样。
嘉音的右手手指指腹,只是被略微划开了一个几毫米长的小血口子。对于苍真来说,这样的伤甚至都不需要加以照料,只需要过个几天,就能够很快恢复。
“嘉音,你……”
苍真抬起头来,却欲言又止。
嘉音的表情,就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痛楚、又或者是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眉毛扭曲、嘴唇颤抖着,就连她的抽泣声也依旧没有停止。
“好疼……好疼啊……苍真……呜……”
——难不成是碎片扎进肉里了?
苍真在心里猜测道。不然的话,以嘉音的性格,只是手指受了点小伤的她,是肯定不会把自己如此软弱的一面展露在别人的面前的。
“——苍真,嘉音小姐她怎么了?”
就在这时,霏娅的声音从会客厅里传了过来。
“她手指受伤了——”
苍真答道,“很可能有碎片扎进去了,能把医药箱拿过来吗——”
“稍等——”
话音刚落,不到几秒钟,霏娅就拎着刚才给苍真消毒的医药箱跑了过来。就在她蹲在地上,双手打开箱子,刚要伸手去把里面的器械给拿出来的时候——
苍真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刚才还在巴士上的一幕幕画面。
“我来吧,霏娅。”
“……苍真?”
“我、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他一把将医药箱拉到自己身前,取出镊子和棉球,接着打开褐色玻璃瓶,麻利地蘸了一下里面的酒精液之后,便冲向嘉音——
“得先给你的手指消一下毒,可能会有点痛。”
“……呜……嗯……”
嘉音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右手伸了出来。
苍真用右手钳住她的手掌,左手用镊子夹着棉球,对准了她右手食指上的伤口。
“要涂咯,疼的话就立刻告诉我。”
“嗯……嗯……”少女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苍真将棉球轻轻地点了下去。
“唔……唔——疼、疼……!!!”
看上去,她好像不太能忍受这样的痛楚,眼角又挤出了几行眼泪,就连她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苍真只得试着减弱自己的力道,然而,嘉音还是不停地啜泣着。
“……嘉音……”
没办法,苍真只能简单对伤口周围消了下毒,随后用镊子轻轻触碰了一下伤口两侧。
“嘉音,这样疼吗?”
“……呜……呜唔……还、还好……”
“那这样呢?”
“……不、不是很疼……呜……”
镊子的尖端也没有传来什么坚硬的触感,看样子,伤口里应该没有扎进去什么细小的碎片。于是,苍真直接从箱子内取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给她的伤口包扎好,生怕再一次弄疼她。
“……好了。还疼吗,嘉音?”
“呜……呜……嘶……”
她的呼吸还是很急促,就连眼泪也看上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还是先带她离开这里好了,不然的话,她可能还会被碎片扎伤。
想到这里,苍真拽着嘉音的胳膊,托着她的腰,缓缓地拉着她站了起来。
“总、总之,先回客厅里吧。碎片什么的我会收拾,你就先休息一下——”
——啪沙。
还不等苍真反应过来,他面前的少女就突然搂住了他的腰。
“嘉、嘉音……?!”
“呜……呜……唔……让我……让我……呜……就这样待一会儿……呜呜……”
她哽咽着,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苍真的胸前,小小的肩膀在无力地颤抖。
“……嘉音……”
苍真两只胳膊半悬在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他转过头来,望向身后的霏娅,冲着她使了个眼色。可对方却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只能先让她这样抱着自己一会儿了。
苍真就这样和嘉音站在厨房里,任凭对方的泪水打在自己的身上。
看到她现在的这副模样,苍真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几周前,在北区山林中,霏娅给她后脑勺上的伤口用酒精消毒的时候,明明比现在还痛,这个丫头可是只咬了咬牙就挺过去了。
而现在,她却只是因为手指被划了一个小口子,就哭成了这个样子……
——嘉音她……到底是怎么了……?
苍真一头雾水。
他只觉得,她在自己心目中的那种坚强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