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
整条街道已经被沉重的深灰乌云所彻底覆盖，看不见西下的夕阳。
从一个雷声到下一个雷声之间的间隔频率，似乎也变得越来越短。
苍真的左手还在被嘉音的右手紧紧地攥着。她似乎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样一左一右，肩并着肩，朝着附近的环区巴士车站走去。
明明左腿还很疼，但苍真却并不觉得走路很费劲。
——是因为步伐不用迈得特别大的缘故吗？
——还是……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嘉音。她的步伐很小，与其说是走得很慢，倒不如说，她是在配合着苍真的步伐。
“怎么了……？”
察觉到视线的嘉音，冲着苍真这边微微抬头。
“……不，没什么……”
苍真急忙把脸转了回去，望着路边的街灯，内心却始终平静不下来。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几秒钟。
“……谢谢你，替、替我……包扎。我真的没想到你还会带着那个。”
“不用道谢啦。”
苍真左手上传来的她的体温，似乎又升高了几分——大概是他的错觉。
随后，温柔的声音拂过他的耳朵——
“是……是你救了我和初雪，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都是我应该做的啦，”苍真不好意思地用右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况且，这次的对手真的很难缠，如果我再冷静点、再多计算几步的话，也就不至于……”
“——苍真。”
“在。”
“你的腿……还很疼吗？要不要再重新绑一下……”
“啊……不，已经不疼了。你看，我都可以正常走了——”
“……真的？”
“真的。”
然而，话音刚落，苍真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他朝左一看，嘉音的脸都快凑到了自己的肩上。她嘟着嘴盯着自己，关切的目光，透过她架在鼻梁上的红色镜框，直直地扎在苍真的脸上。
“真——的——吗？”她仿佛就像是在跟苍真赌气一样，声音也故意拖得特别长，“你可别骗我哦。”
“真的，你别担心。”说着，苍真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左大腿，却只感觉到一阵刺痛。但他还是强忍着笑道，“你——你看，都已经不疼了。”
“……”
“嘉音……小姐？痛痛痛痛……手、手——”
“瞎逞强可不是什么美德，”嘉音冲着他白了一眼，“特别是……明、明明还有人这么担心你……”
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在逐渐减小，就好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
“……担、担心？谁啊？”
苍真一脸疑惑。
回应他的疑问的，只是嘉音的一声叹息，还有那紧跟在后面的四个字——
“……榆木脑袋。”
她小声嘀咕的声音，却传入了苍真的耳中。
苍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得左手继续被她拉着，跟她一起朝着巴士车站走去。
说实话，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再加上那场跟灰白梦魇之间生死一线的战斗，苍真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疲惫不堪。
嘉音应该也是这样。在进入小巷前，从她说的话中，苍真可以推测到，她应该是在莫罗小姐离开学校之后，就已经跟在后面了。走了这么远，哪怕运动神经再好，人也总该会累的。
就在几分钟前，他拉着嘉音，打算跟她先返回事务所进行休整，再跟加兰德大叔联络。虽然看守现场出入口的守护者队员把他们拦了下来，非要让他们先去接受笔录，但在加兰德大叔出面斡旋下，他们俩还是成功被放行，离开了那条小巷。
——总之，还是先回去跟霏娅商量下吧……
他在心里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白光闪现，照耀了整片昏暗的天空。
紧接着——
“咔轰——！！！！”
“呀……！”
“唔！”
沉重的巨响在苍真他们的头顶上炸裂开来，直吓得苍真身旁的嘉音抓紧了他的左手和衣袖。她的力气之大，让苍真感觉自己的左手骨头都快要被她给弄断了。
他急忙扭过头来，发现嘉音停下了脚步，整个人紧紧地抱住了苍真的胳膊。一时间，一股柔软的触感，从苍真的大臂上传来，让他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
“嘉、嘉音……？”
“……”
对方没有回话，只是闭着眼睛，眉头紧皱，浑身都在颤抖。
看样子，她好像真的被刚才近距离的雷声给吓到了。
“你没事吧？”
他微微把身子偏过来，用右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嘉音似乎是缓和了过来，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我……我没事……”
“你害怕雷声吗？”苍真有些好奇。
“……才、才不是……！”
她把头躲在苍真的胳膊后面，用它挡着，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但她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
“只、只只只是位置离得这么近，突然被吓了一跳而已……”
“……噗。”
“你、你你你……你笑什么啊……！”
“啊、抱歉，抱歉。”
苍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了起来，感觉自己的脸颊肌肉有些僵硬，“只是……又发现了你的一个有趣的地方……哈哈哈哈……”
“啊，真是的……”
“痛。”
苍真的胳膊挨了来自身旁嘉音的一记柔软的拳头，十分配合地出了声。
“你们男人，都这么神经大条、不看气氛的吗……！”嘉音又嘟起了嘴，“真是的……一点也不懂少女心。”
“抱歉抱歉……”
苍真接连赔个不是，“只是……”
“……只、只是什么啊。”
嘉音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看来，刚才那只是她故意装出来的样子。
“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在想……”
说着，苍真微微抬起头来，望向笼罩着头顶天穹的这片黑云，“如果刚才要是没有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蝴蝶】相救，说不定，我就没办法像这样跟你聊天，也没法……像这样，跟你一起并排走着了……”
“……”
身旁的女孩，一言不发。
“……嘉音？”苍真视线朝左，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只见她悄悄地从苍真的胳膊后面伸出头来，望着苍真，眼神里充斥着某种苍真读不懂的复杂情感。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
“刚才……是这么危险的吗……？”她问道。
“……其、其实还好啦。”
苍真急忙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解释道：“刚才在大叔那儿不是也说过了嘛，只是因为我错误估计了形势，被对方压制住了而已——”
“——那、那也……真的很危险啊！要、要是你不在我身边了，我……”
“……嘉音——”
苍真刚想回话，自己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下意识地，把想要说出的话留在了自己嘴边。
他只觉得嘉音搂着自己左臂的胳膊力气更大了，甚至，在他的视线中，少女的瞳孔还在微微地颤抖。
“……嘉音……”
少年除了喃喃地念着对方的名字以外，说不出来别的话。
“……总之。”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只要……只要苍真你没事……就好。”
“……”
灰暗的天空；
潮湿的空气；
空旷的步道；
……无言的二人，只是默默地低下头，以彼此不太一致的步调，继续朝着不远处的巴士车站走去。
【要是你不在我身边了，我……】
——什么啊。
莫名的情绪，在苍真的内心中蔓延开来。
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也不太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随后——
伴随着在空中扩散开来的闷响，这有些不合时宜的雨滴，敲在了苍真的头发和心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