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方,位于天穹之处的乌云,遮天蔽日,压抑得让人有点喘不上气来。

潮湿的空气灌入结城苍真的肺部,给他带来了些许的不适感。他重心偏左,一晃一晃、艰难地跟在李嘉音之前的路线上奔跑。

——嘉音那家伙……下脚也太狠了吧……

苍真捂着自己刚才被嘉音用力踢过的腹部,反复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由于从肚子传来的阵痛,再加上自己比起常人要更为羸弱的身体以及低下的运动能力,在他眼前的古手川初雪已经离他越来越远,反观自己,则是快要跟不上了她的脚步了。

还好,这段让他饱受折磨的追逐也没有持续多久。

待苍真赶上去,他便意外地发现,初雪已经停在了前面的一堵石墙前。

“等、等等……”

他多迈了几步才彻底停下来,双手叉在自己的腰上,仰头朝上,大口地呼吸着。

“苍真哥,这里这里!”

前面的初雪扭头回来冲着苍真挥了挥手,

“哈……哈……古手川小姐,你确定是这儿吗……?”

苍真喘着粗气,一摇一晃地走到初雪身旁,朝着她的右手所指向的地方看去——

厚重的暗灰色石墙如同铁壁一般矗立在前方,挡住了他的视线。为此他并不知道那堵墙的后面究竟都有些什么。

“嗯、嗯……咱刚才看到嘉音姐拐进去了!”初雪点头回应。

“……得赶紧跟上去才行,”苍真连看都不看,就直接朝着前面迈出脚步,“嘉音她……就她一个人,指不定会遇到什么——”

“哇啊——!!!”

下个瞬间,苍真的声音便被初雪的惨叫声给打断。

——妈的。

苍真在心里咒骂道。

——我这张破乌鸦嘴……

这堵狭长的石墙,与另外一侧的写字楼互为边际,共同构成了一条宽度足以容纳下四到五个苍真的小巷。而在那道路中央,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反射出淡淡的灰白色耀光,与笼罩着这条小巷的黑暗一同,释放出来一股强烈的、令人感到恐惧的不祥气场。

——那是……什么玩意儿?

苍真眯起左眼,想通过调整焦距来仔细辨认出现在他面前的究竟是什么。

视线逐渐清晰。

那东西——不,在看到它模样的瞬间,划过苍真脑海中的第一个单词,便是“外星人”这三个字。

那简直就是在科幻恐怖电影中才能够出现的、仿佛是从高次元而来的类人异形。它身高目测接近两米,全身只由一种极为单调的灰白色所构成。再仔细看,它竹竿般的身体躯干棱角分明、呈几何体构造,在微弱的光照下泛着金属材质般的光泽。往下看,它的双腿尖锐而且细长得如同直直扎在地面上的两柄大型长枪,而垂在它身体两侧的上肢,不光是末梢、就连肢体本身都仿佛是两把锋利的长刀,在这条黑暗的小道上闪烁着代表着死亡的阵阵寒光。

望着它的苍真,只感觉自己后背上的所有汗毛都倒竖了起来,甚至就连意识都有些发懵。

——梦魇?!

苍真的大脑在对他持续发送着警告信号。

能出现在这座城市里,且有着如此骇人造型的怪物……除了这两个字以外,苍真想不到其他的。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苍真下意识地冒出了这个无法得到回答的疑问。

抛开其他的不说,光从这怪物那冷酷、富有攻击性的外表上来看……

——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即便为数不多,苍真的战斗经验还是在提醒着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同时下意识地稳定自己的下盘,把机械右臂置在前方,摆好架势,眼睛始终不敢从对方身上移开。

自己和古手川,已经贸然突入了对方的领地。

如果这家伙接下来的行动,是朝着这边冲过来发动进攻的话,苍真还可以挡在自己的同行人前面,让她赶快逃跑。

但是,战场上的状况瞬息万变,甚至会出现完全超出自己的预想——

“嘉、嘉音姐——!!!”

身旁黑发单马尾少女的呼喊声,如同雷声炸裂一般扎进了苍真的耳蜗。

苍真这才察觉到情况不对。

他视线向下,发现在那个“外星人”的脚下,还有一团被影子所遮盖的“什么”。

就在此时,苍真的双眼总算适应了这片深邃的黑暗,而那团“什么”的模样,也愈发地清晰起来——

那是背朝上趴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的、李嘉音的……

——身体?

——尸……体?

“嘉音——!”

苍真急忙呼唤自己同伴的名字。而她并没有给自己任何回应。

——嘉音她……难道……?

——死……?

——不、不不……

——我在瞎想什么呢……她绝对不可能就这样……

眼下,大脑陷入一片混乱的他,难以做出任何判断。

而且,不只是【自己重要的同伴倒在他面前】的这个状况让他难以冷静,就连自己的跟踪对象——夏洛特·莫罗的身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到哪里去了?

苍真得不出答案。

在他的认知中,嘉音是追着逃走的莫罗小姐,才进入了这条小路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把嘉音放倒的,就是那头灰白梦魇。

而现在出现苍真和初雪面前的,就只有它,还有倒在旁边的李嘉音了。

——难道说……

一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设想,浮现在了苍真的脑海中。

——莫罗小姐……就是……

霎时,无数种最坏的结果涌上了苍真的心头,甚至就连两周前、火山梦魇的感染者——艾尔·哈特那憔悴且泛白的面容也出现在了苍真的意识里。

——我该怎么做……

然而,现在的状况根本容不得苍真做过多的思考。

“你对嘉音姐做了什么呀啊啊啊啊——?!”

他身旁的初雪,就这样怒吼一声,拔腿冲了上去。

“别去!危险!”

苍真反应过来,急忙伸出手去,想要阻拦,却已经为时已晚。

初雪的动作过于敏捷,只几步,她就和那梦魇缩短了距离。

而那灰白梦魇,则是扭动自己几何体状的躯干,朝着这边转过身来。长在它躯干最上方的三棱锥体也对准了初雪,而位于那椎体中心的红色光点则是在一闪一闪,似乎是那异形的视觉器官。

初雪被锁定了。

紧接着,它缓缓地架起了自己那两根锐利而细长的前肢。如同一把剪刀所具有的两柄锋利的刃片一般,左右两个前肢随着怪物的动作,在黑暗中闪烁着致命的白光。

——糟糕!

苍真意识到不妙,连忙冲着初雪大喊——

“快回来!别过去!”

他心里清楚——如果眼前的这个梦魇已经是完全侵蚀状态的话,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对发动进攻的初雪进行反击。

而那有着金属材质般的长臂剑,一旦砍中初雪,那她的命就……

但是初雪就像是完全没有把苍真的声音听进去一样,用力踏向地面,随后纵身一跃——

苍真不由得闭紧了自己的左眼。

……

几秒钟后。

他并没有听到人类的身体组织被刺穿时发出的声音。

“——别乱动!你这个混蛋!不准对咱的嘉音姐动手!”

听到初雪的吼声,苍真明白她并没有被那个怪物给扎成肉串。

他重新睁开眼睛,却被面前的画面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古手川初雪死死地抱住了那怪物的躯干,如同骑在大人身上撒泼的小孩子一般,对准灰白梦魇的身体一阵拳打脚踢。而那怪物的两把长臂剑则是依旧悬在自己的身体两侧,并没有砍中挂在它躯干上的初雪。

——居然没有对她发动攻击?

——不、应该只是……运气好吧……

苍真并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身体被拘束住的灰白梦魇,则是如同在台风中猛烈晃动的树木一般,抖动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是打算从初雪的“死亡拥抱”中挣扎脱身。

“别耍什么花样——”

初雪亮出自己的右拳,拳尖朝前,重重地砸在怪物的身上。

“唔哦哦哦哦——”

一时间,两种不同的呻吟声同时从前方袭来,灌入了苍真的耳朵。

其中的一个,是来自那个挂在怪物身上的少女的声音。她正晃着自己的右手,看样子,应该出于径直打在坚硬物体上的缘故,反而让她的手酸痛不已。

而另一个,则是来自那个怪物的、由高频和低频噪音所构成的、让人难以分辨那声音的主人究竟是男性还是女性的混合声音。

——还有着自我意识吗?

——好吧……

眼看那个怪物似乎难以把初雪从身上甩下来,苍真在心里也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

——就趁这个机会……!

他抬头一瞥,观察周围,并没有发现长得像监控摄像头之类的细小物件。

这也就说明,接下来他只要躲到初雪和怪物的视野死角里,就没人会知晓接下来在他身上发生的异变。

苍真头一偏,侧身闪到了安装在写字楼侧面墙壁上的大型排水系统管道旁,并把它作为掩体,蹲下身子,躲在了后面。

【听好了】

【快联络霏娅】

这是嘉音之前在他耳边留下的信息。

多亏这简短的八个字,他才能在进入这片黑暗之前,给远在事务所里的人造人搭档发去了【紧急事态联络】。

——嘉音她……早就预想到了这种情况吗?

苍真并不知道答案,但他也没有再多做犹豫,而是伸出左手,从帽衫内兜里掏出了那块淡蓝色却还未发光的锥形水晶——生命结晶体·气流(Bio-Crystallization.Stream)。

而与此同时,霏娅的声音也在苍真的意识里回响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苍……

不过,在这种紧急关头,苍真可不会给自己搭档留下用来理解状况的时间。

“——Resonance Authorization.”

在低声下达了【共鸣认证】这道绝对指令后,苍真便把手中的蓝色耀光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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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被阴影所笼罩着的小巷中间,古手川初雪正死死地抱着她面前的灰白色怪物,不愿松手。

但是,她的身体,却逐渐变得力不从心。

“……呜……你这……”

在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跟踪后,初雪的体力早已见底。

她的胳膊,已经因为过度疲劳而开始发颤,就连她抓住怪物躯干的双手,也已经有些不停使唤。

而那灰白梦魇根本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它大幅度地扭动自己的上半身,随后朝着反方向快速一转,将自己身上的这个人肉包袱,直接朝着坚硬的石墙上甩了过去。

初雪手指一滑,再也抓不住怪物的身体。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黑发少女不由得惨叫起来。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再过零点七秒,她的头就要和石墙表面发生冲撞——而接下来爆发开来的画面,也必定是血腥至极。

然而——

“啪——”

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闷响,在初雪的耳边炸裂开来。

伴随着淡蓝色的光芒,黑色的影子从她视线的一隅中闪现飞出,如同一道漆黑的闪电。

下个瞬间,初雪的身体便被无数道温暖的气流所包裹,如同撞上了一块柔软的垫子一般,在原本的飞行轨道上停了下来,并在身下气流的托举中,缓缓地落到了柏油地面上。

“唔……唔……我——”

初雪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缓缓地睁开眼睛,却因接下来所看到的一幕而不由得长大了嘴巴——

“哇啊?!”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名外形诡异、漆黑色的人形怪物。

它的身高将近一米九零,除了银白色的右臂以及位于其尖端的利爪之外,它的全身被不祥的、如同鳞片般层次分明的黑色铠甲所包裹,背后的披风则宛如巨大的双翼一般延展开来,在不知从何而来的上升气流作用下,随风漂浮。

——一名生于黑暗的异形。

然而,那身影、那姿态,又是那么地眼熟。

“……夜……莺……?”

一个对于古手川初雪而言只存在于都市传说中的名字,从她的口中流淌而出。

紧接着,还不等初雪彻底反应过来,被她称为【夜莺】的黑色怪物,便径直抬起右腿,朝着灰白梦魇的躯干用力甩去——

“砰——!”

如同霰弹枪子弹出膛时火药爆炸开来的巨响,在这条小巷上空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