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
——【梦魇】。
这两个字对于嘉音来说如雷贯耳。
倒不如说，这个简单到再简单不过的名字，如同一条细线，把分散在她大脑中的各个碎片全都串联在了一起。
——密室中的消失。
——深夜公园中的消失。
——夏洛察觉到的视线。
——因停电而导致无法接受到画面的空白五分钟……
——【瘦长人】。
——【黑影】……
她在这一周掌握到的看似完全没有关联的情报，却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攥到了一起。
“……为、为什么？”
她嘴唇颤抖，仿佛整个人都已经失去了冷静，“为什么……又是梦魇……？”
“——排除法。”
“霏娅……？”
“梦魇的情报是完全不对外公开的，”霏娅替加兰德做出了回答，“因此，鉴识科无法以他们现有的知识体系来对失踪者的消失方式进行解释。既然他们得出了【这个结论】，这也就从侧面证明，这三起失踪事件大概率和【梦魇】脱不开干系。”
“所以……”
嘉音盯着加兰德，“所以您才会来事务所找苍真他吗……？”
对方点了点头。
“是啊，新的【官方委托】。只不过真不凑巧，结成当家的居然还在忙别的委托……反正，这次的委托跟大小姐没啥关系，你别掺和进来就行。”
“……我？为什么？”
嘉音感到不解。
而加兰德并没有理会她，只是耸了耸肩，又扭过头来对霏娅吩咐道——
“公主大人，包括刚才的录像，我这边还有些书面报告资料就先放在你这里，结成当家的回来后你就让他直接跟我联系。”
说着，他便接着划动左手手指，把自己终端里保存的其他资料也发送至全息投影装置上。
“我知道了，”霏娅点头回应，“只不过，我不清楚他能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会很——”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然而，嘉音的声音却打断了霏娅的话。
加兰德望着面前这个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小姑娘，一时怔在了原地。
“抱歉，你刚才说了什么？”他急忙问道。
“巴斯先生，我是说……这次的【官方委托】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你等等。”
加兰德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等过了不到三秒，他才接着开口——
“……李嘉音，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我知道。”
加兰德加大了音量——
“先不说其他什么有的没的，【和梦魇扯上关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我……”
嘉音明白，这是加兰德对自己的警告。
如果和梦魇扯上关系的话，这也就意味着，嘉音将有可能再次面对自己的心魔——
夺走了同学性命的怪物；
让艾尔与自己天人永隔的怪物；
袭击了自己，并让自己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怪物……
在十年前的血色情人节事件中，能幸存下来就已经是奇迹。
在一周前的火山梦魇事件中，能幸存下来就已经是奇迹。
好不容易被救回来两次的小命……
——我……还要让自己第三次置身险境吗？
“……”
嘉音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我明白。”
“那你也知道，像你这样的普通人，是不应该再深入【这边的世界】的。”
“……可是！”
她打断了加兰德的话。
“苍真现在不在这里，也不知道他因为手头上的委托能什么时候回来……而且，既然都已经出现了第三名失踪者，就说明状况已经严重到刻不容缓了，对吧？既然是这样的话，帮手不是越多越好才对吗？”
“情况确实很紧急，但跟梦魇打交道的风险……李嘉音，经历过上次事件的你，应该要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么？”
“……”
嘉音没法反驳加兰德的话。
之前的市政厅以及理工学院袭击事件中，要不是【火山】对自己手下留情、没有挥下那致命一拳，她早就成为了那些身体残缺的尸体中的一员……
而之前的北部山区战斗中，要不是苍真——夜莺将包围了自己的森林大火全部扑灭，她早就已经和身旁的霏娅一同葬身于火海之中……
在上次的事件中，她连续三次从死亡边缘逃了回来。
“你要记住，之前几次能够从【火山】面前全身而退，也只是你运气好而已。下一次可就说不准了。”
“巴斯先生说的没错，”霏娅也在一旁帮着解释道，“而且，苍真当初邀请你成为协助者，也只是想给你准备个庇护所，方便保护已经知道了夜莺身份的你。他可是从来没有打算让你接触和梦魇相关的委托的。”
“……苍真他？”
来自霏娅的话语，如同一柄利剑刺在了嘉音的心头。她根本没有仔细想过苍真在之前的火山梦魇事件后，为什么会给自己分配那么多的普通委托来做。
为了让她分散注意力。
——尤其是在自己遭受到失去挚友的沉痛打击之后。
“他是……为了……我？”
“苍真自己，也肯定是不想再失去伙伴了。”霏娅望着嘉音，说出了她搭档的心声，“他不想让你落到和前任所长一样的下场。”
“前任所长……”
听着霏娅的话，嘉音想起了之前在艾尔的墓碑前，苍真曾经跟自己提及到的往事。
“……是那个被苍真叫做【风织姐】的人吗？”
“对。”
看到霏娅冲着自己点头，嘉音这才明白过来。
如同在心头盘绕的迷雾被扫清一般。
——什么嘛，苍真这个笨蛋……
嘉音在心中暗自说着他的坏话。
——明明自己根本就还没有彻底走出来过……
“……明白了吗，小丫头。”
加兰德双手叉腰，冲着面前的外行姑娘说教道。
“这根本就不是你能够涉足的世界，况且……以我对那小子的了解，要是你因为梦魇再出什么事，估计啊，我这条左胳膊都得被他给卸下来。”
说着，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在嘉音面前晃了晃。
“……抱歉……巴斯先生。”
然而，他得到的只是嘉音的回绝。
“你——”
“这次的委托……我不能坐视不管。”
嘉音望着加兰德和霏娅，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身为这家事务所的协助者，还有……苍真的伙伴，我还是想尽力去做我自己能做的事情，哪怕一点点也好……只要能帮到他，减轻他肩上的压力……就行。而且——”
说着，她冲着加兰德，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会保护好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自己的风险由我自己承担——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说起来，巴斯先生都把那么重要的机密资料给我看了，就不怕我一个不小心走漏些什么风声吗？”
随后，她指了指旁边墙壁上还显示着的全息投影画面，宛如一名正在法庭上晃着手上的关键物证资料的律师，将正对面的大熊检察官逼入绝境。
“……嚯。”
只不过，面对嘉音的反问，她面前的加兰德却挤了挤自己的嘴角。
“怎么，大小姐，您这是在威胁我吗？”
“唔……并不是威胁啊。”
嘉音微微笑道，同时脸上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我只是好心地提醒一下您而已，巴斯先生。”
“……是我杞人忧天了吗。”
仿佛是心头的石块落地了一般，加兰德刚才额头上紧皱的眉头，在这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不愧是……果然和那家伙很像啊，笑里藏刀的家伙。”
“和……谁？”
然而，加兰德没有回应嘉音的追问，只是伸手拍了拍嘉音的肩膀——
“总之，作为接受【官方委托】的新人，你就先从帮公主大人整理手头资料开始做起吧。记住，别对外透露些有的没的就行。”
“……”
听到这里，嘉音的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但她的目光，反倒是变得更加锐利起来——
“……我明白了，巴斯先生，”她答道，“有什么情况我会和霏娅跟您联络。”
加兰德点了点头。
“挺好。资料的分析交给你们俩，我就先闪人了。”他说着，便把帽子戴回头上，随后急忙把茶几上自己那杯红茶端起，仰脖而尽。
“您……现在就要回去了吗？”嘉音问。
“咕……对啊，”加兰德把茶杯放好，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别看这样，我算是借口抽烟从公园现场开小差溜出来的。再不回去，底下小弟乱打报告，俺们管事的就要把我的烟盒给撅了。”
——管事的……啊，迪兰先生啊。
嘉音想象了一下在行星区分署里冲着一头大熊发脾气的迪兰先生，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有点想象不出来那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画面。
然而，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问加兰德。
“——请等一下！”
她急忙喊住走到玄关的加兰德。
“怎么了？”
“之前……那个克拉克·凯德曼在审理中猝死的事件……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嘉音心里清楚，身为情报部门成员的加兰德，必然是知道内幕的。
就连一周前她从他脸上看到的那样的神情，也从侧面印证了她的猜想。
可是——
“……等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大小姐。”
嘉音等来的，只是加兰德对自己抛出的问题的回避而已。
“巴斯先生，为什么不告诉——”
“哦，对了。”
还不等嘉音把话说完，加兰德便打断了她——
“你泡的茶很好喝，多谢。”
随后，事务所的大门便被重重地关上。
被留下来的两名少女站在会客厅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