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
等嘉音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分钟。
“——这是您点的卡布奇诺。”
“……谢谢。”
嘉音望着把杯子放在自己面前的女服务生，眯起有些红肿的眼睛，冲着她点了点头。
“它、它们家的现磨咖啡真、真的很好喝哦……”看着气氛逐渐好转，夏洛特有点反常地主动接过话来，“趁热喝会比较好……”
“而且……唔、唔咕，哈……搭配上蛋糕真的很棒哟——！”初雪则是一边吞下刚刚放进嘴里的巧克力蛋糕块，一边还在提醒着嘉音。而她的脸上已经粘上了一片巧克力酱。
“啊……阿雪，真是的……”夏洛特扭头看到初雪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连忙从兜里掏出了备用的手帕。“脸转过来，别乱动……”
“唔……？咱脸上有什么——”
“——吃东西的时候别乱说话，笨蛋阿雪。”
“好痛……！”
话音未落，初雪的脑瓜顶便遭受到来自身旁少女的一记手鎚，只好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任由手帕在自己脸上来回擦拭。
——真让人羡慕啊……
嘉音感叹着，拿起杯子嘬了一小口咖啡。来自卡布奇诺浓郁却微带着些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翩翩起舞，就连她内心的烦闷似乎也被这香甜给一扫而空。
“对了——”
还没等嘉音放下杯子，初雪的声音就又灌入了她的耳中。
“今天是只有嘉音姐一个人过来吗？”初雪露出了小恶魔般的黠笑，“……之前在Nidus上你提到过的那位【所长先生】……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呀？”
“——噗、咳咳、咳咳、咳咳——！！”
在听到那四个字的瞬间，嘉音便被还没彻底吞下的卡布奇诺给呛得两眼一片黑。而她能听到的，除了自己的咳嗽声以外，就只有来自夏洛特那对自己十分关切的声音——
“……嘉、嘉音姐，你你你、你怎么了？！”
“咳唔……咳……我……我没事，夏洛。”
嘉音调整着呼吸，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喉咙恢复了正常。紧接着，她就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引发这起事故的犯人。
“抱……抱歉……嘉音姐……咱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
而此时此刻，身为罪魁祸首的古手川初雪同学，则是在视线朝下的同时双手抱头，看上去是做好了也被她给来上一记制裁之槌的觉悟。
不过，嘉音倒是不会去计较这些。毕竟，作为三人组当中的学姐，需要时刻给这两位学妹树立好榜样才是。而且最为重要的还有一点——引起自己这么激烈反应的真凶，现在根本不在现场。
“……没事没事……只是……”嘉音摆了摆手，让初雪不要太在意刚才的【事故】，但她的眉头依旧紧蹙，“……那家伙今天是来不了了……唉。”
初雪和夏洛特面面相觑。
“欸？！不是吧，他居然放了嘉音姐鸽子吗？”初雪转过头来望着嘉音，一脸诧异。
“对啊，苍……咳咳、那个大猪蹄子……明明都已经约好了要今天一起过来的，结果他只是接了个电话，就跟我说有工作需要去处理，抛下我不管，一个人出门了……”
一想到这里，嘉音便端起杯子，灌下几口咖啡进肚，来把自己心头燃起的这一团无名火给压下去。
“大、大概是什、什么样的工作呢？”
“唉……我也不清楚呀，夏洛。”嘉音冲着还在疑惑的夏洛特无奈地摇了摇头，“协助者的工作好像比我想象的保密性还要强，而且我也只是为了抵消掉住在那里的房租、给他们打工而已，除了简单的委托以外，他是基本上不会告诉我委托内容的……”
“哇——也就是说嘉音姐现在已经是协助者了吗？！”
听到【协助者】这三个字，初雪两眼冒光、身子前倾，巴不得从嘉音口中再问出点什么来。
这反而让嘉音有点不解。
——协助者……有那么拉风吗？
“唔……嗯，算、算是吧。虽然……我已经在守护者组织那边注册过了，但还得要过段时间才能收到那边发来的正式执照，现在也只不过算是个见习的——”
“嘉音姐嘉音姐，协助者平时都做什么呀？是不是帮助守护者调查疑难案件之类的，就跟电影里的那个‘大侦探福尔毛斯’一样——痛痛痛痛——！！”
来自夏洛特的制裁之槌，再度在初雪的天灵盖上绽放开来。
“——别、别人说话的时候别乱插嘴。还有，是‘福尔摩斯’，笨蛋阿雪。”
“呜……咱只是记错了名字而已啊夏洛！”
“就、就因为阿雪你每次都会记错别人名字，历史考试原本能轻松拿到分的题目你也能答错……”
“唔唔……夏洛老师，别在嘉音姐面前揭咱老底了啦……再这样下去咱的股价都要跌停了……”
——居然已经上市了吗，阿雪股份有限公司……
听到这里，嘉音忍不住在心里吐起了槽。
“真、真是拿你没办法……”
夏洛特叹了口气，无视掉正在耍宝的初雪，随后又把头扭向了嘉音：“话、话说回来，作为协助者，嘉音姐平时接受的委托工作……都有什么呀……？”
“……欸？我自己吗？”
“嗯嗯。”夏洛特和初雪重重地点了点头。
“唉……”
嘉音把胳膊支在桌子上，用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把烦闷都写在了自己的脸上——
“只不过都是些特别简单的民间委托，什么替委托人寻找跑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的猫咪啊，帮音乐厅运送将近五百多公斤重的古典三角钢琴啊，协助敬老院的工作人员打扫卫生、之后还得陪老人们侃侃大山、下棋之类的啊……”
“……这都是些什么委托啊……”
听了嘉音的话，夏洛特和初雪又再一次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就是说啊！而且这工作哪里跟‘民间调查员’沾边嘛……分明就是负责给人打杂的工具人……而且还是一刻都不带停的……”嘉音说着，整个人瘫趴在桌子上，眼神迷离地玩弄着手头的咖啡杯把手，任凭自身的疲态在这两名女生面前暴露无遗。
“真、真的是好辛苦啊，嘉音姐。”
“对呀阿雪！可累坏我啦……而且即使完成了那么多的委托，到手的报酬金也就才只有这个数——”
嘉音伸出右手，在两名学妹面前比出了个“五”的手势。
“五、五根手指的话……是【五万】联合元吗？”
“五万联合元也已经很多了呀，都够咱一年半的生活费了！”
然而，夏洛特和初雪眼中的嘉音，却只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还是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啊。”
初雪和夏洛特眨了眨眼睛，看来是没听懂嘉音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办法，嘉音的嘴唇只好哆嗦着吐出了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两个字——
“……【五百】。”
“才五百——？！！！”
霎时间，两位女生的惊愕声响彻了整间咖啡店。
之后短短的几秒钟内，在咖啡店里回荡着的，除了电台广播播放的零压力爵士乐之外，就连半个人的声音都没有。
包括店员在内的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向了引发这起骚动的少女三人组。
被这无数双扎人的视线所迫，脸涨红了的夏洛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初雪则是压低自己的声音，将身子前倾，靠近还趴在桌子上的嘉音，冲着一副死鱼相的她追问道——
“那啥……嘉音姐……你说的是【单次】委托的报酬金吗？”
“……██。”
“呃……”
看到嘉音做出的口型，初雪有些疑惑，连忙再次跟她确认——
“……quan……bu?”
“嗯，”嘉音无力地让脑袋以脖颈为中心做着起落运动，“……【全部】。”
听到这里，初雪和夏洛特这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瞪得溜圆——
“呃……咱没什么把握……嘉音姐刚才说的是‘全部’吗？”
“……你、你应该没有听错，阿雪……”
说着，夏洛特惶恐地转过头来，眼神里透露出的全都是对眼前这个死鱼脸少女的同情。
下个瞬间，嘉音肩膀发抖，嘴唇再次颤动了起来——
“照这样下去的话……别说是事务所的正常运营了……就连生活费都……呜……麻烦大了呀……”
恍惚间，她似乎能够看到自己的灵魂正头顶着塑料质感且不值钱的金色圆环，从自己的嘴中飞出，缓缓的向上攀升。
事实上，自正式加入结城协助者事务所以来，这几天她就根本没有好好的休息过。要不是她的身体素质还算可以，换做普通的女生，估计现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接受着来自倦怠感和浑身肌肉酸痛的双重折磨呢。
然而，这只是嘉音连珠炮般碎碎念的开端。
“——我就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一点运营头脑……不、一点【身为所长的自觉】都没有的所长！说什么‘只要每天都能有工作做的话就能够熬过这段困难时期’？那为什么他每天接的都是这种只出力不讨好还不赚钱的工作？！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困难时期根本就看不到头！……说什么‘事务所的资金很宝贵啊不要乱花啊’什么的也就算了……结果呢，自己居然带头胡乱消费，非得花钱去买那什么【FeverWings】的最新专辑，而且还是初回限定版啊限定版！将近两百块钱的限定版！要不是我及时出手拦着，他肯定会把一整套官方周边都给搬回到事务所里来！而且这几天事务所的伙食费开销基本上全都是我垫付的！我到底是在给人打工还是在给人发工资啊？！最过分的是……那家伙明明都跟我约好了要一起出来的，我还跟他说这次的钱也全都由我垫付，他也爽快地答应了，结果呢，居然拿一句‘我还要有委托要处理’就放了人家鸽子？！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啊……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啊……那个大猪蹄子……”
嘉音的声音不大，但那子弹般的语速以及浑身散发出来的不快，倒是让面前这两位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浑身一震。
内心的愤怒被彻底点燃后的女人，真的是比鬼神还要可怕。
而往往这种时候，勇于火中取栗的单细胞笨蛋大有人在——比如这位名为古手川初雪的少女。
“——说起来，嘉音姐每次和咱还有夏洛聊天的时候，都会提到【那个所长】呢。”
“……阿、阿阿阿雪……你、你好好看看现在的气氛啊！”
“唔？什么气氛啊夏洛？”
“就、就是……唔……”
夏洛特慌乱了起来，看了看明明就在火上浇油还完全没有自觉的初雪，又看了看停止了碎碎念、眼神变得空洞起来、正朝着外部散发漆黑色怨念的嘉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所长】……？”
现在的嘉音就像是一台没有了情感的人形机器，就连声音都单调得有些诡异。
“对啊！”
可初雪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在想嘉音姐……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呀？”
——！
听到了初雪的话，嘉音在转瞬之间就被打回了原形。她比刚才的夏洛特还要慌张，双手不停地在摆动，眼睛则是在止不住地朝着下方游走，只想找到一条地缝能让自己整个人钻进去、免于接受来自这个小恶魔的“拷问”。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你、你在说什么呀阿雪，我我我……我怎么可能会对他……”
根本找不到地缝的嘉音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她完全不敢注视着初雪那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兴奋眼神，拼了命地把眼珠子往上移动，望向了天花板——
“苍……”
“……【苍】？”
“……那那那、那家伙既不成熟、也不靠谱，还经常爽约……啊，也不能说是经常吧，不过……唔……”
嘉音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想让面前的这两位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嘉音姐？你怎么了？”
声音离嘉音很近，听上去十分清晰。看样子，初雪这位纯天然小恶魔已经把身子凑到了嘉音跟前，也不知道她是故意要戏弄嘉音，还是单纯只是对这个“花边新闻”感到好奇而已。
嘉音内心一沉。
——已经无路可逃了吗……！
“总——总之总之！我跟苍真、真真真真的真的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他的助手，他只是我的上司，我们之间只是上下级以及搭档的关系，真的只是仅此而已！真的——”
然而，接踵而至的是三个人之间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初雪和夏洛特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嘉音则是用双手挡着自己的脸，眼前除了一片漆黑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紧接着，传入嘉音耳中的，是那两名少女之间的窃窃私语——
“……原来他叫【苍真】啊，夏洛。”
“……苍、【苍真】先生……就是嘉音姐的……意中人啊……”
“夏洛，你确定他就是嘉音姐的意中人吗？”
“笨蛋阿雪，那、那肯定的呀……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解释’啊？”
“夏洛队员，你说的有点道理呀！咱有点想见见他了呢～像嘉音姐这么漂亮的女生，会喜欢上的……肯定是那种十年、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帅哥！”
“……赞、赞成。我倒是有点在意苍真先生到底长什么样……”
初雪和夏洛特俩姐妹倒是聊得热火朝天，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嘉音正用无奈的眼神盯着她们这边。
“喂喂……我说你们……”
——你们说的我可是都能听见啊喂。
嘉音耸了耸肩，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一想到自己还得跟她们解释清楚才行，她就只觉得天旋地转，疲惫感又涌上了全身。
——果然，不管是在区域C还是在这里，【喜欢八卦】是女孩子们雷打不动的天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