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城苍真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朝着露出了弱点的【火山】跑去。

身后的李嘉音看到这里,也下意识地朝前迈动了步子。

“艾尔……”

她抬起头来,高声喊道——

“艾尔——!!!”

即便没有了珐娜莉娅的提示,苍真也知道自己接下来怎么做。

他抬起右臂,将拳尖对准了位于【火山】破碎的头壳内部、那红色的锥形结晶。

下一秒,位于他右手肘后面的高压空气爆裂开来,产生了重力所难以抵抗的冲击力,让右臂拽着苍真的身体,一起离开了地面。

“唔——!!”

突如其来的牵引力,拉扯着苍真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要被撕裂开来,疼痛难忍。

但是,他的眼中,只有自己应该要粉碎的目标而已。

下个瞬间——

注入了【岚】和【气流】的全部能量,以及他和嘉音心意的最强一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生命结晶体·火山的核心上。

“——啪叽。”

什么东西破碎开来时发出的声响,在这片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徘徊在黑暗之中的怪物——艾尔·哈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上方望去。

下个瞬间,一束温暖的阳光,射入了艾尔·哈特的内心深处。

照亮了这片沉浸于深渊之中的世界。

刹那间,包裹着她头部的熔岩,崩解成无数颗细沙,朝着下方滑落,露出了她的脸。

“艾尔——!!!”

——是……是谁……

听到那对她而言有些熟悉的声音,艾尔空洞的瞳孔,在一瞬间恢复了亮光。

——啊。

——对啊……

那光芒仿佛是在抚摸着她的侧脸一样,让人感觉是如此的惬意。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能够拯救我的话……

——那也就……只可能会是你了……

想到这里,艾尔缓缓地垂下了头,嘴里喃喃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小嘉……”

【火山】的核心表面应声碎裂开来。

象征着其生命的红色光芒,缓慢地闪动着,逐渐变得微弱起来。

最终——彻底黯淡了下去。

锥形结晶的尖端与埋藏在怪物体内的下端分离开来,滚落到了地上。

此时此刻,【火山】那由熔岩构成的身体,也随着核心失去原本的活性,而分崩离析。

“成功……了……”

缠绕在苍真右臂上的蓝色光芒,也消失不见。

失去了空气推力的他,从三米高的空中,开始沉重地朝着下方坠落。

与此同时,在少年的眼中,包裹着艾尔·哈特的熔岩也开始接二连三地崩落。艾尔那光滑的身体,眼看着就要从失去了温度的熔岩群之中摔落下来。

“哈特小姐……!”

他吃力地伸出双手,想要去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下方。

“动起来……我的身体……!”

至少这样,可以不用让她直接坠地、让她再遭受到什么伤害。

然而,大伤初愈、经历了长时间殊死搏斗的他,作为人类时的体力,早就已经达到了极限。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从她双腿周围的空气中划过、却无法触碰到她的皮肤。

他的心脏一沉,两眼无神,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然后,苍真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剧烈的痛楚贯穿全身,害得他的意识差一点就要飘远。

——哈特小姐……

想到这里,少年挣扎地往前爬动,想要爬到她的下方,至少还能作为垫子起到落地时的缓冲作用。

只不过……他已经动不了了。

然后,艾尔的身体从【火山】的残骸之中摔落了下来。

就要摔到地面上了——

“艾尔——!”

突然,嘉音的左脚踏在了苍真眼前的焦黑地面上。

还保留了足够体力的她飞步向前,衣服上的兜帽随着身体抖动,如同一只在夜幕中翩翩起舞的紫色蝴蝶,为这片被黑暗笼罩的森林点缀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她一个鱼跃,伸出双手,接住艾尔的身体,顺势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嘉音护着艾尔,在地上侧滚了几圈,才终于在弥漫的飞尘中停了下来。

嘉音直起身子,坐在地上,望着在自己怀里赤身裸体的艾尔。

她的肌肤光滑而病态,泛着已经失去了血色一般的灰白,看上去十分虚弱。

往上看去,她的眼镜早已不见踪影,就连她原本的橙色头发,也被褪去了应有的颜色。

“艾尔……艾尔——!!”

嘉音心如刀绞。

她不顾自己已经有些脱臼的胳膊,用力地晃动着怀里的少女。

同时,意识回到体内、苏醒后的结城霏娅也赶到了现场,她弯下身子搀扶起浑身脱力的苍真,和他一步一挨地来到了两名少女身边。

“哈特……小姐……”

苍真望着这一具看上去已经死人和没什么差别的躯体,内心沉重。

“艾尔……你醒醒啊……”

嘉音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哽咽地呼喊着挚友的名字。

“我……我还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还有好多事情想要和你一起做……”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都结束了……呜……”

“快看——”

突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霏娅的一声提醒所吸引,连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艾尔·哈特的手指,微微地弯曲了一下。

“艾尔……艾尔——!!”

看到这里,嘉音似乎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咬着牙,把艾尔的身子又往上抬了抬,想要让她的脸庞,离自己更近一些。

“……唔……”

紧接着,在嘉音的晃动之中,艾尔·哈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个进入少女眼帘的,就是正不断地摇晃着自己的人。

“……小……小嘉……”

艾尔迷离地望着嘉音,声音十分微弱。

除了在她面前的嘉音以外,站在一旁的苍真和霏娅,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由她呼出的气流所构成的几个音节而已。

“艾尔……”

此时,嘉音的视线已经模糊。

在泪腺已经严重缺水的状况下还能流出泪来……人类,还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

“小嘉……我……我回来了……”

艾尔的嘴角抽动着,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

“嗯……艾尔……”

嘉音抽出左手,擦去自己眼眶里溢出的眼泪。

她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

“……欢迎回来……!”

“我……”

艾尔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被星光点缀的夜幕。

“……对不起……”

“有什么需要你道歉的啊……”

“我……我没能违背义兄的命令……”

艾尔有些空洞的眼神里,似乎写满了灰白色的悔恨。

“我加入了【无名者】……成为了【V】……还……还杀害了那么多人……所以……我——”

“笨蛋——”

嘉音抚摸着艾尔的侧脸,露出温柔的表情。

“你是不是糊涂了啊。这些刚才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

“可是,我……”

“——不管发生什么,我……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艾尔。”

嘉音弯下身子,把自己的头靠在了她的肩上,想要感受她的体温。

——好凉。

嘉音迟疑了一下,随后便左右摇头,把刚才所感受到的全部挥之脑后。

她望向艾尔,表情这个时候却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而且……而且一切都还是可以挽回的啊……就像苍真他们拼了命地把你从那个怪物体内解放出来一样——”

“不……我很清楚的……”

艾尔伸出自己的双手,轻轻地将嘉音的身体顶住,无力地把她往上推去。

她平静地望着一脸震惊的嘉音,缓缓地开口——

“——我已经……没救了。”

“艾尔——”

“我对你撒了谎……把【V】的事情瞒着你,试图疏远你……一直……都没有相信你……”

“……”

“而且……我还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一定……一定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惩罚。

这两个字对于艾尔来说,到底包含着怎样的含义……嘉音的心里,是明白的。

她连忙抱住艾尔——

“艾尔……不、不要乱想……一切都还有得救……!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

她的声音哽咽着,痛苦而无力。

“不光是你……还是我……呜……都可、可以重新开始的啊……”

看到这里,站在她们身后,扶着苍真的霏娅沉重地闭上了双眼,把身子朝着后方转去,不愿意再多看这里一眼。

看到自己的搭档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苍真也在刹那间明白了她的想法。

“霏娅……”

“一切……都改变不了的。”

在苍真的印象里,霏娅的声音原本应该是无比沉着、冷静的才对。

而此时,她的声音却在颤抖。

霏娅是明白的。

就和那些她曾经和那个女人一同打倒过的梦魇一样。

完全侵蚀状态下,过高的侵蚀率……会使得宿主的身体机能全都被生命结晶体所夺走。

即使现在艾尔·哈特变回了人类;

她的灵魂从【火山】的枷锁中得到了解放……

眼前所发生的奇迹,也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而已。

她的生命……

艾尔的生命……已经无法……已经不可能得到挽回了。

——咦。

霏娅感到了一丝疑惑。

她的眼角,突然变得湿润了起来。

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她而言,这种感觉,就和昨天晚上、苍真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变成夜莺,去阻止火山那会儿一样。

——我到底是……怎么了……?

“艾尔……别瞎说……你肯定……会得救的……”

嘉音把兔子发夹贴在艾尔的右手掌心上,用自己的右手帮她紧紧攥好。

就像是……生怕艾尔会从自己的手中突然溜走一样

她越是不想去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想去相信这个事实,她的内心就会变得更加痛苦。

“艾尔……我……”

“小嘉……”

“……!”

艾尔呼唤着对方的名字,颤抖着伸出左手,拭去从嘉音眼角满溢而出的泪水。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可是……!”

“这样……就足够了……”

艾尔就像是从什么念头之中解脱了出来一般,挤出了一丝平静的微笑。

看到眼前的这副笑容,嘉音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

然后,艾尔缓缓地转动自己的脖子,把头扭向站在她们身旁的苍真。

她痛苦地呼气,用力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想要让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

“结城先生……!”

“哈特小姐……”

这个瞬间,艾尔的眼前已经被染上了一片浓浓的灰白。

她除了轮廓以外,已经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但是,她还有该传达的话,需要跟这名少年讲出来才行。

“把这个……委托……交给你……咳咳……真的是……太好了。”

她的嘴唇颤抖着。

“你果然……就和【结城小姐】一样……谢谢你……”

——!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温暖的液体沿着苍真的脸颊滑落。

他伸手胡乱地抹了抹自己的脸,却还是没能让泪水彻底止住。

于是,他用左手挡在了脸前,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对方已经看不见了。

“……你可是我的委托人啊。”

他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就连音调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似乎感到了一丝释怀。

——我……是不是又离风织姐……更近了一步呢。

“艾尔……”

另一边,在嘉音的眼中,她怀中艾尔身体的温度,正在不断地流失。

她想去抓,却根本抓不住。

她明白,这将是她和艾尔之间最后的告别了。

——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

她的大脑在这一刻快速运转起来。

然而,到了这个关头,她却什么都想不到。

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嘉……”

发出声音的,是怀里的艾尔·哈特。

“嗯……”

嘉音能做的,也就只有点头而已。

“谢谢你。”

“……欸……?”

“谢谢你……成为了我的朋友……”

艾尔的声音逐渐变得更加微弱起来,就连离她最近的嘉音,也都快要听不到她的声音。

“谢……你……在十年前……保护……我……”

“……”

嘉音强忍着自己的情绪,生硬地挤出自己的笑容来。

她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在最后会露出这么悲伤的神情。

——神啊。

——求求你了。

——让时间……停下来吧……

嘉音松开了自己的右手,抚在自己的胸前,内心在痛苦地哀求着。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无法实现的愿望而已。

一秒。

两秒。

三秒……

艾尔抽动着泛白的嘴唇。

“再见了……小嘉……我……”

她的意识在逐渐飘远。

在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刻,她把自己握着兔子发夹的那只手伸向了嘉音,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把那发夹别在了少女的发帘上。

紧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最后的几个字。

……而她的声音,已经再也无法让任何人听见了。

就在这个瞬间,嘉音的眼前似乎是出现了什么幻觉。

面前艾尔的脸,仿佛就和十年前的那片黄昏之中、两个人分别时的那个她重叠在了一起。

无论是她的嘴型;

还是她的表情;

还是她的气息……

无论是什么……都一模一样。

那句话……那四个字……

那是她积压了十年之久的……最为纯粹的心意。

——【我 喜 欢 你】

“咔哒。”

发夹按扣固定住时的声音,切断了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根线。

下一秒,艾尔·哈特就像是彻底得到了解脱一般,右手无力地滑落到了地面上。

紧接着……她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艾尔……艾尔……!!!!”

嘉音泪如决堤。

她拼命地摇晃着怀中的艾尔。

然而这一次,她再也叫不醒她了。

——静谧的夜空之下,除了自己的抽泣声,她能听到的就只有风拂过树木时的声音。

恬静的月光,洒向这片被烈火烧灼过的树林。

温和的风拂过她们的脸庞,在述说着两个人之间的别离。

……

艾尔·哈特,以人类的身份,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