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嘉音!!……霏娅……!!”

结城苍真望着根本看不到内侧的灼热之墙,痛苦地呼喊着自己同伴的名字。

即便如此,那声音也实在是过于微弱,以至于根本无法穿透那堵厚重的墙,传入少女们的耳中。

此时的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嘉音和霏娅的安危,却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还在自己身后,正俯下身子,调整体内的热能,准备实施下一波远距离攻击的火山梦魇。

——求求你们了……回答我……

——快回答我啊……!

他内心焦急,甚至想以这身夜莺的黑色鳞甲一口气冲入火海之中,把那两名少女给救出来。

就在他正要迈动双腿之时,另一个声音,在脑内突然回响起来——

——苍真,别愣在原地。战斗还没结束呢。

“——什么?!”

听到这个熟悉的冰冷女声,苍真喜上眉俏。

“珐娜莉娅,你还活着——”

——你是大脑出什么问题了吗?我的意识可还在你的体内啊。

紧接着,来自人造人少女的凌厉吐槽,便让苍真忍不住地捂住了自己的头。

——如果我的身体机能停止了运作的话,你早就变回人类了。

“我、我只是慌了而已!”

苍真只感觉脸颊一热,连忙摇了摇头,却一时忘记自己只需要通过意识就可以和珐娜莉娅交流,嘴上根本停不下来。

“……这么说……嘉音那边也——”

——情况可没你想的那么好。

少女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看情况,山火已经开始蔓延开来,李小姐和我的身体也被火焰困住了。如果不赶紧扑灭的话,别说是我们俩,这整座山……不,就连第二本源发电站也可能会被波及到。

“那样的话……”

——不需要【火山】亲自动手,整座发电站……整个北区,都会被火海吞噬。

“这样下去……可不行……!”

听到这里,苍真嘴上一边嘟囔着,一边架起了双手。

霎时间,由生命结晶体·气流的能量所控制的两股螺旋状空气涡流,在他的手掌之中汇集了起来。

——我要……用【气流】生成风,把火焰全部吹熄!

——快住手!你疯了吗……?!

捕捉到了苍真想法的珐娜莉娅,立刻通过自己的意识大声制止了他。

以往的她,可从来不会这么激动。这着实把苍真给下了一跳。

——如果你这样贸然地使用【气流】的话,生成的风会让火势变得更加猛烈!绝对不能用【气流】!!

“那我……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苍真的大脑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他只能通过自己的双眼,望着逐渐解除空气涡流的双手,狠狠地咬着牙。

……不能生成风。

……不能使用生命结晶体的力量。

……而一旦使用的话,风会加速山火的蔓延速度,也会进一步缩短嘉音、霏娅她们和死神之间的距离。

别说是阻止火山梦魇,让艾尔·哈特变回人类了。

变成夜莺的他,现在就连阻止山火蔓延都做不到,连自己的同伴都保护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势继续蔓延下去……甚至就连自己,都可能会看不到火焰将整座山林给彻底吞噬的那一幕了。

——结城苍真,已经无计可施。

“这样下去的话……谁都……谁都拯救不了……!!”

苍真呢喃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的他,甚至就连从这沉重的现实里逃走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这一切。

就和三年前,自己躺在病床上,无奈地接受【结城风织已经牺牲】这个现实时一样。

“到头来……”

“……哪怕成为了夜莺……我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她和你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人。】

回想着结城霏娅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也只有苦笑的份了。

“——我永远……也无法成为风织姐吗……?”

——真……

而已经身陷绝望之中的苍真,根本没有听到脑海中珐娜莉娅的呼喊声。

——给我振作点!下一波攻击要来了!

“——啊!”

等他察觉到这一点时,自己的身体已经在珐娜莉娅意识的强行介入下,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TEMPEST】, shift into 【Barrier Mode】。(【岚】,切换至【护盾模式】。)

少女一声令下,夜莺的右臂已经转换成了包覆着【本源】能量粒子、散发着蓝色光辉的盾牌,挡在了身前。

还不等苍真从刚才的低沉中彻底脱身,下个瞬间,两发沿直线飞来、包覆着火山灰和浓烟的高温熔岩炮弹,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护盾上,直接爆炸开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强烈的冲击从苍真的右臂上传来。力道之大,甚至让他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姿势,盾牌是连胳膊带人,一同朝着后面飞了出去。

由于苍真无法使用【气流】的力量来进行下落过程中的缓冲,他的后背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整个身体因惯性往后接连翻滚了两圈,撞在正在燃烧的树干上,才停了下来。

幸好,他的身体被一层能够抵御大部分物理伤害的黑色鳞甲裹在了其中,再加上刚才能量护盾还帮他吸收了大部分的冲击力道,因此,他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而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苍真的意识也总算是被彻底拉回了现实。

他身子前倾,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想尽快让自己远离身后还在燃烧着的灼炎。

——苍真!

——珐娜莉娅……我没事,我还……可以打。

听到来自搭档的关心,苍真左右晃动着自己的脑袋,试图把还残留在脑内的些许晕眩感全都甩掉。

紧接着,他再次把盾牌架在身前,警惕地盯着被浓烟笼罩的猩红色巨人。

现在他和那个怪物已经拉开了不少的距离。

而重新掌握了战斗节奏的……是它……!

——那就好……要来了。

少女话音刚落,面前的黑色浓烟中再次发出了红色的亮光。

又一发熔岩炮弹从浓烟中蹿了出来,飞向了前方的夜莺。

“可恶——!”

苍真集中精神,让右臂上的能量护盾再次聚集起光粒子,并将周围的空气附着在蓝色光罩的外侧,形成了一层透明的保护膜,以此来减轻熔岩炮弹爆炸时所产生的冲击力。

——轰!!

这一次,苍真稳固好了自己的下盘,用能量护盾从正面接住了这发炮弹,因此,他并没有像刚才那样被猛烈的冲击给掀翻出去,而是保持着站姿,身体朝后方滑行了四十厘米,在地面拖拽出了一道浅浅的沟堑出来。

因爆炸而飞出的岩石碎片,随气浪朝着周围扩散开来,扎在了地上、树干上、发出层次不清的闷响。

“哈……哈……哈……哈……”

苍真大口地喘着粗气。

在炮弹撞上护盾的那一刻,对于自己是否能够抵挡住这一击,少年的心里也没有底,因而还有些惊魂未定。

——刚才的护盾防御,让【岚】还有【气流】的能量分别下降了六个百分点。

珐娜莉娅把现状告诉了少年。

——还好……至少还能挡下来……

苍真只感觉自己双腿有些发软。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已经感到了疲惫,另一方面,则是被零距离的爆炸给吓得有些魂飞魄散。

——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的能量会被消……尽……

忽然间,珐娜莉娅讲出的话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珐娜莉娅?!你怎么了?!

察觉到了这一点的苍真,连忙问她。

——不……意识……

就连苍真脑海里的少女声音,也变得十分的微弱。

——糟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右眼中的画面。

在交互界面中变化最明显的,便是那正一路朝着百分之五十以下狂跌的【S.Rate】(同步率)数值。

——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七十五……

——不好。

一股异样的感觉袭上了苍真的心头。

发生这种现象,很有可能是因为珐娜莉娅……不,霏娅的大脑出现了什么异常。

以现在的情形判断,她的身体可能已经因吸入了浓烟、或者空气稀薄的缘故而产生了【缺氧症状】。

而连接到苍真身体上的她的意识,也由此变得微弱起来。

——如果再这样下去……珐娜莉娅的意识也会彻底消失……

我就会……再次变回人类。

在这种状况下,如果苍真变回了人类,那就意味着……他们将失去所有的机会,死在这片火海之中。

——而且,既然珐娜莉娅……霏娅的状况都这么糟糕。

那也就意味着和她在一起的嘉音也……

想到这里,少年立刻转过身来。

隐约中,他似乎能够透过身后的火海,看到两名少女的模样。

霏娅紧闭着双眼,动弹不得。

而嘉音则是正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对火墙另一边的苍真,挣扎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就像是在冲着面前的少年求救一样。

——嘉音……

苍真想要抬起自己的胳膊,去拉住她的手。

但是,由于同步率的不断下降,他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十分地困难。

——嘉音……!!!

在这一刻,跪在地上的少女,她的身形似乎都随着周围焰光的摇曳,而幻化成了另一个样子。

右眼下方有着同样的泪痣,即便头发变长也还有着同样的发色,相似的面孔的——

——风织……姐……

苍真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他的灵魂在呼喊着幻觉中的那个幻影。

而他自己也十分清楚,这绝对是自己的幻觉。

——不行……

我不能……不能这样下去……

要是我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大家……

——大家都会死……!!

此时此刻,隐藏在夜莺黑色面罩下方的苍真的面庞,已经因绝望和恐惧而变得扭曲、泛白起来。

此时此刻,他无比地痛恨自己的无能。

……也无比地希望,【那个人】能够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

就像以前一样。

当自己深陷危险之中时,化为黑色身影的……那个她。

——我永远……都只是个【半吊子】……永远都不会变……

苦苦追赶者风织姐的背影,却怎么也追不上。

如果是风织姐的话……

如果是她的话……?

忽然,苍真的左眼闪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光芒。

不知是一瞬间的灵光乍现,还是一直积累至今、从超越人类极限的战场上存活下来的经验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在这片时间近乎于静止的未知空间里,他的思考,并没有停止下来。

——对了……

如果是风织姐的话,她现在……会怎么做呢……?

记忆沙漏之中,原本已尽数滴落下来的细沙,如同视频倒放一样,朝玻璃瓶身中央的窄口缓缓地上升、回流。

意识朦胧间,结城苍真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件装潢破旧的小房子上空。

——结城协助者事务所。

晨风中,结城风织的发梢被微微拂动,和煦的阳光穿过这道小巷,让她的秀发微微地泛着光。

苍真则是坐在门口,偷偷地把脸偏向左边过来,望着正背靠在墙上的长发女性出神。

那是他一直憧憬的对象。

而他自己,也对她一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苍真,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位于风织右眼下方的泪痣,随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在微微地颤动着。

似乎是在抒发自己的不快。

“没、没没没、没有……!”

苍真如同拨浪鼓一般摇着自己的头,极力否认。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啊,脸红了脸红了!”

“都、都说了才没有——!!”

“骗人,你的耳朵根都红透了!”

“别、别捉弄我啦……风织姐……”

“呵呵,苍真你果然很有趣啊……”

“……果然是在捉弄我啊!呜呜……好过分……风织姐这个大笨蛋……”

“啊啊……好啦好啦,我不会再捉弄你了,你放心吧。”

“风织姐……你这话的可信度也太低了。”

“哎呀,被发现了吗……”

“你倒是反驳一下呀——!”

“哈哈哈哈哈……”

似曾相识的玩笑话。

一如既往的她的笑声。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日常。

而漂浮在半空中的另一个【苍真】——现在的他,也只能看着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式的这一切,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无论是过去的他,还是过去的风织姐……都根本无法观测到【他】的存在。

过去的时间,还在缓缓地流淌着。

撩着被微风吹起的侧发,望着无垠的蓝天……结城风织,缓缓地张开了双唇——

“有奖问答环节。要是答对的话……我可以让你亲我一口。”

“……真、真的吗?”

“真的哦。”

“……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不是哦。”

“……嗯唔唔唔唔?!”

听到这里,十五岁的少年转过头来,满脸通红,同时头上还冒出了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问号。

“咳咳、”风织清了清嗓子,“请听题——”

她面前的【苍真】,喉节上下浮动,传出了“咕咚”的声音。

“夜莺所使用的【Stream】——【气流】的能力……是、什、么?”

“啊,这个我知道——!”【过去的苍真】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像是已经把自己姐姐的亲吻权给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一样。

“是【操纵空气】对吧——”

“……噗噗,回答错误!苍真同学失去了亲我的权利~”

“欸欸欸欸欸……?!”

看到【苍真】的脸上写满了吃惊和失落,风织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少年的头。

“……痛。”

“那么发表正确答案~”

风织露出了【整蛊大成功】般的微笑。

“……咳咳、它的能力是……【操纵构成空气的气体分子】才对啦。”

——这个啊……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远处的【现在的苍真】,平静地望着地上的这一对男女。

而【过去的苍真】,似乎是现在才知道这一点。

“气体……分子……?”

“嗯,【气流】啊……可以通过控制空气中气体分子的运动,来产生风……”

接着,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它其实是这个世界上能力最为【自由】的生命结晶体哦。而且……它能做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还有……很多?”

——!

突然,【现在的苍真】睁大了双眼。

对他来说,这之后结城风织所说的话,似乎……

似乎……能成为自己打开现实中这个死局的……关键……?

“没错……”

风织的声音继续在两人周围回荡着,正如这清新的微风一样,吹散了萦绕在【两个苍真】心头上的灰暗疑云。

“苍真,听好了……你一定要记住——”

“——【气流】的能力,不只是能够改变空气的流动这么‘简单’而已……”

“——它还可以通过精确地调整气体分子的密度、数量、位置……来【制造空间】。”

“——制造一个……【没有空气存在的空间】。也就是——”

下个瞬间,空中的苍真,和地上的风织,两个人的嘴唇同时吸合,就连声音也都重叠在了一起。

“——Vacuum.(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