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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电站那边好像还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也就是说……【那个人】……就在这里吗……?
从计程车里钻出来之后,李嘉音就一个人径直走进了这片茂密的山林。
将近七十年以前,这里还并不是山区,只是一片广袤的平原。
有一座僻静的小镇曾坐落于此。然而,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之后,这个地方便被从边境蔓延开来的炮火所尽数吞噬,变成了荒芜的无人区。而当战争平息、活都市被建立起来之后,这里便被负责规划整座城市、掌握了先端科学技术力的伊瑞涅财团给进行了彻底的改造。
——饱受战火洗礼的荒芜平原,就此摇身一变,成为了被植被完全覆盖的人造山林。
嘉音曾经在旅游手册上看到过这里的照片。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实际走进去时所看到的景象,在某种意义上比照片所拍下的更为令人震撼。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间隙,仅有点滴可以洒落在森林地表。这让整片森林几乎都沉浸在了昏黑之中。
和理工学院的相比更为巨大的灌木丛比比皆是。它们所构成的阴影宛如一条巨大的蟒蛇,只要它想,随时都可以张开血盆大口把侵入此处的嘉音给吞入腹中。
走在这片死寂的森林中,嘉音只能听到由凉风的呼啸、草木的婆娑、以及自己的双脚踩在潮湿的泥土上时的回音,所构成的诡异的旋律。
……一切,都仿佛是在诱惑着她步入深渊。
经过了白天的休息,她的右脚已经恢复得可以走动自如。可是,位于她左大腿后侧的伤口,却还在隐隐作痛。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在作祟,她总觉得似乎有着什么无形之物,正悄然跟随着自己。
于是她每走两步,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一眼身后。
而每一次回眸,映在她眼中的景象都只是和周围别无二致的一片幽黑而已。
——是……是我在自己吓自己……
她的理智在时刻提醒着自己。
然而,她的意识却还是在向自己传递着一个信号——
——有人,正盯着你呢。
咚、咚、咚、咚……
心脏正不住地加速跃动。
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通过颈动脉时,所产生的冲击力有多么强烈。
“……呜。”
一想到这里,嘉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由于十年前患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缘故,她的身体会对黑暗以及幽闭的空间产生本能性的畏惧。
她的脑海几乎快要被因恐惧心而生成的幻觉所填满。
——她的耳边,传来了在祖父的葬礼上所能听到的风笛声。
——两旁摇曳着的树木,变成了对着自己张牙舞爪的恶灵。
——脚下的泥地表面,一条条粘稠而又可怖的灰色触手,接二连三地拔地而出。它们缠绕着她的双腿、腰、双手还有脖子,拽着她朝着无底沼泽中之中缓缓地下沉。
……下沉……下沉。
嘉音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她的双腿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光是往前多走一步,就已经是拼尽了全力。
她浑身发软,几乎要跪坐在了地上。
——到此为止了吗……?
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心中充斥着的是对自己的怀疑。
——我……我的选择……是错的吗?
然而,当她低下头去,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块在夕阳下闪闪泛着白光的【什么】,进入了她的视线。
“那是什么……?”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挣扎着挪动被“触手”所控制住的双腿,朝那东西走了过去。
紧接着,她弯下身子,拾起了它。
“这是……”
当嘉音把它捧在手心,在微弱的光线下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时,刹那间,萦绕在她身上的所有的幻觉,便宛如迷雾被和煦的微风彻底吹散开来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便是她和【那个人】之间的,【牵绊】的象征。
嘉音紧紧地攥着它,内心似乎又重新燃起了勇气。
——一定就在附近。
少女连忙把头转向四周,试图寻找能指引她的线索。
周围的天色逐渐变暗。
在这种可视条件下,只要隔着距离,就算是面对面,也不一定能看清楚对方的样貌。
然而,这可能就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在哪里。
——在哪里……
——你到底在哪里……!!
少女在心底大声地呐喊。
——沙沙。
她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阵异常的草动。
和刚才彳亍在森林时的声音……不一样……!
嘉音立马转过身来,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奋力地迈动自己的脚步。
——!
然后,当她扒开灌木丛,从两颗树的中间穿过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
虽然视线已经模糊,但,那个身影对于嘉音来说简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那个人此时正弯着腰,用手扒拉着地上的植株,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喂。”
嘉音一边微微地喘着气,一边跟那个人打了声招呼。
一听到嘉音的声音,那个人突然浑身一震,被吓了个激灵。
只见那人缓缓地抬起腰,在黑暗中转过身面向了嘉音。即便离得很远,嘉音也能感觉到那人的脸上,已经写满了诧异和惊愕。
嘉音攥着刚才从地上捡起来的东西,把它缓缓地举了起来,对准了那个人——
“——你、你在找这个……对吧?”
她用颤抖着的声音问道。
手中略微沾上了些泥土的白色垂耳兔发夹,此时在黄昏中发出了格外耀眼的光芒。
“……艾尔。”
——艾尔·哈特,正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面前的李嘉音。
镜框后的她的表情,复杂得让人捉摸不透。
■
十年前。
那时的天空,也是和现在一样被落日染成了一片金黄。
男人一脸憔悴。
他把最后一件行李装入后备箱里,喘了口气,随后转过头来。
“——小嘉,和小朋友打声招呼吧。我和妈妈在车上等你。”
“……嗯。”
八岁的李嘉音点了点头,挪着自己瘦弱的步子,朝着一旁等待着她的玩伴走去。
“……那个……艾尔。”
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脸,喏喏的开口。
“我……我不知道这次要过多久……才能回来……”
“嗯……”
九岁的艾尔·哈特透过眼镜看着面前的嘉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可、可是!”
嘉音突然从自己的上衣兜里掏出来了什么东西,把它拿在自己的手心里,冲着艾尔喊道。
“……就算分开……我们也永远是朋友……对吧?”
说着,她的眼睛有些发红。
“之前的情人节,说好了要互相交换巧克力来着……结果我没有买成……”
映入艾尔眼中的,是一块如同飘雪一般纯白色的发夹。发夹上画着的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垂耳兔卡通图案。
“作为巧克力的替代……我、我要把这、这个送给你——!”
嘉音紧闭着双眼。
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已经被染成了一片通红。
“它……它……呜……它会代替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说着,嘉音伸出小手,把发夹别在了艾尔的右侧发上。
在夕阳光辉的映照下,艾尔橙色卷发上的发夹,也在此时闪耀着温暖的光。
“——这、这就是我们之间友情的证明!”
“小嘉……!”
艾尔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紧了她。
“艾尔——!”
她们两个人,便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彼此相拥在了一起。
眼泪顺着两个人的脸颊滑落,打湿了对方的肩头。
而下一个瞬间,艾尔突然把脸凑了上去。
——用沾着自己眼泪的嘴唇,触碰了嘉音的额头。
“——!”
嘉音察觉到了从额头传来的柔软触感。
年幼的她,自然是不明白艾尔的这个举动到底代表着些什么。
只不过,她能够感受到艾尔对自己的那份纯粹的心意。
不知不觉中,她的脸便变得比起刚才变得更加涨红起来。
“艾……艾尔……?”
艾尔把脸挪开,望着嘉音的眼睛,有些泛白的嘴唇微微地张合,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嘉音知道她在开口,却并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因为,她的视线都已经模糊到看不清对方的脸了。
紧接着——
“答应我……不管相隔多远……不管再过多少年……我们都是永远的挚友……!”
艾尔冲着嘉音,声音哽咽。
“——那当然……!”
而嘉音,则已经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接着,她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和对方的小拇指紧紧扣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