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唔唔……”
结城苍真从持续不断的失重感之中苏醒过来。
——这里……是……?
他的大脑本能地问向自己。
他的眼睛还没法轻松睁开。他首先能够感受到的,是从后背传来的如同厚实棉花般的柔软触感。
而他也能察觉得到,自己现在应该是正平躺在什么东西上面。
下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左手似乎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给压着,无法轻易地动弹。
“……我……咳咳……”
喉咙虽然不是很干燥,但那里面就像是被塞进去了一团浆糊一样,让他感到有些恶心。
他用力地睁开自己的双眼。刹那间,明亮的光线晃得自己又不得不把眼皮给盖了回去。
等稍微适应了之后,他这才让自己的眼睛重见光明。
他的右义眼还没有被启动,只能通过左眼看清楚周围的情形。
在他面前的,是没有任何特点的雪白天花板。
光线从他的左侧射来,在天花板上照出一片柔和的淡黄。
——白天……?
这一刻,苍真的大脑开始运作起来。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发出了咆哮的赤色梦魇。
……被熔岩炮弹炸毁的校园。
……贯穿全身的巨大冲击。
……和珐娜莉娅拼尽全力发射出去的空气大炮。
……过去的梦境。
……自己的胸膛被血魔的利爪所刺穿,而身体又被那家伙所侵占……
……意味不明的低语。
苍真突然浑身一震。
他的表情扭曲着,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我没死……”
苍真在口中喃喃地念道。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医院……”
“……我……在床上……”
而且,那天花板虽然朴素得就跟自己事务所地下室里的有的一拼,但苍真对眼前的画面有点印象。
……三年前,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所看到的,也是同样的天花板。
苍真感觉自己的身体左重右轻。他把视线朝自己的右臂看去,却发现原本应该在那里的右义肢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咬紧牙关,腹部用力,试图让自己坐起来,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
——奇怪……
——肚子……一点也不疼……
苍真依稀记得,在自己最后一次变成夜莺时,可是因为腹部的剧痛,连站起来都非常吃力来着。既然现在自己的腹部没有一分一毫的痛感,那就说明之前所受到的伤可能已经痊愈了。
当苍真直起身子时,他的视线便被吸引到了自己的左侧。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名少女的身影。
柔和的光线洒向少女的身体,这使得她在苍真的眼里显得格外地耀眼。
她整个人似乎是坐在一个没有靠背的圆凳上,趴在了苍真的床边。她把左半边脸埋在了苍真的被子上,看样子,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之中。
大概是因为还没有经过打理,她原本的短鲍勃发,现在看上去就像是在阳光下泛着淡白色光芒的小型鸟巢一样。她的刘海朝着左侧偏去,露出她右侧脸上那紧闭成一条线、略微有些发黑的上下眼皮,以及那象征般的泪痣。
她的脸上,似乎还有着水滴划过的痕迹。
一条发丝搭在她的嘴角上,尽显她的疲惫。她的樱唇则是配合着自己的呼吸有规律地吸合,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而少女的右手,正紧紧地握着苍真的左手,把自己的体温通过肌肤间的触碰来分给苍真。
一时间,苍真还以为她是不是发烧了。
——女孩子的体温……有这么高吗……?
他甚至可以通过自己的左手,感受到少女那安稳的心跳。
这让苍真不由得心跳加速起来。
“……风织姐……?”
苍真下意识地发出声来,却发现眼前的少女并不是自己一直苦苦追赶着的那个人。
是她……把我带到这里的吗……?
“……”
“……李……嘉音……”
“……嘉音……”
苍真轻声呼唤着少女的名字。
可是,嘉音并没有回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梦乡之中。
苍真试着把自己的左手从嘉音的右手中抽回来,却发现嘉音的手指力气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他感觉自己的左手和她的右手就像是被木工胶水给粘在了一起,怎样都无法分离开来。
——而他以前在修理事务所的桌子时,就吃过这样的亏。
“……嘉音……快醒醒……”
他微微地摇晃着自己的左胳膊,试图让她醒过来。
然而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的右前方传来。
“——你醒了啊,苍真。”
苍真把头转过来,朝着那边看去。
——结城霏娅,正提溜着看上去已经装满了水果的纸袋,站在房间的门口。
她的表情,就像是原本紧绷的线松弛下来一样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霏娅……?”
苍真有点不敢相信她居然也在这里。
明明她是不能随便离开事务所的……
只不过,现在比起对霏娅出现在这里的惊讶,苍真内心的欣喜似乎占了上风。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给你这个不中用的搭档善后啊,”
霏娅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些许俏皮,“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感觉怎么样啊?”
“……还行。”
——这家伙,什么时候会这么说话了?
苍真有些诧异。
“我这是在哪儿……?”
“医院啊。”
“……这我知道。具体点呢?”
“北区医疗中心,你不是三年前就来过这儿吗?”
听到霏娅的回答,苍真立刻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地方有些熟悉。
“我——”
“——你小声点。”
只不过,不等苍真开口,霏娅就已经踱步到了自己的病床左侧,伸出右手把盖在李嘉音身上的白大褂往上拉了拉。
“……让李小姐就这样再睡一会儿吧,”霏娅对着苍真轻声说道,“她已经累坏了。”
听了她的话,苍真立刻把声音给压低了下来。
“……累坏了?”。
“听主刀医生说,是她把遍体鳞伤的你给送到这里来的。明明……她身上也有伤……”
霏娅看着嘉音那疲惫的睡相,接着开口说道——
“此外,手术中还出现了点突发状况。要不是她给你输了400cc的血,你可能就救不回来了……而且手术结束之后,她还陪在你的身边,照顾了你一整晚……”
“一、一整晚……?”苍真有些惊讶,“我……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
“9月4日,下午2点。”霏娅回答,“从手术开始到现在,你大概睡了有十七个小时。”
“……”
苍真低下头,望着面前昏睡的嘉音,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给你们俩添麻烦了啊……”
话音刚落,苍真突然感觉自己的左手正被人用一股很强的力道给捏住。
“……唔……唔唔……”
李嘉音的身子颤动了一下,原本阖上的眼睛也缓缓地睁开。
她晃晃悠悠地抬起自己的脑袋,整个人似乎还有点迷糊。
“……哈啊……”
她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伸出左手捂着自己的嘴,冲着苍真打了个哈欠。
等到视线由模糊变清晰时,她才总算是看清楚,面前这个正用有些微妙却又不显露出尴尬的笑容望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
一时间,苍真和嘉音三目相对,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先打破这片寂静的,是嘉音。
“苍苍苍苍苍苍苍苍真?!你、你已经醒了啊……”
她把脸别向一边,用左手擦去残留在自己嘴角的唾液,不敢直视他的左眼。她整个人脸颊微红,露出了有些复杂的表情。一方面是因苍真平安苏醒过来而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在他的面前出了洋相。
“啊……嗯。”苍真看着面前有点惊慌失措的嘉音,脸也有些发烫。
嘉音的眼眶有些湿润。
“你……你没事……就好……”
而就在下一刻,嘉音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还紧紧地握着苍真的左手。
“啊……?!”
她连忙松开右手,用左手盖在上面藏在自己胸前,生怕被对方看到。
——然而,她刚才这么大的动静,是肯定会被苍真看在眼里的。
看到嘉音的反应如此剧烈,一时间,苍真也有些发懵。
“……李小姐……?”
“噫——?!”
一听到苍真的声音,她的脸就比刚才涨得更加地通红,那颜色甚至还顺着脸颊蔓延到了她的耳朵根。她就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整个人在床边缩成一团。
而苍真根本没见过自己身边的女孩子会做出这种行为,他整个人也吃了一惊。
要说霏娅的话,她可是绝对不会在自己面前透露出任何感情的;而结城风织呢,身为比自己年长很多的大姐姐,她也只会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家长的样子。
于是苍真接着问道——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嘉音直接背过身去。
这下可好。除了霏娅以外,没人看得见她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
“那、那个——!”
苍真伸出左手试图喊住嘉音。
“……呜唔……你、你要说什么……?”
“……”
苍真也只是因为看到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才叫住她的。等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整个大脑却一片空白。
等整间病房静默了大概有十几秒,他才磕磕巴巴地开口——
“……谢、谢谢你……救了我……”
千言万语,终究是只能汇聚成一句感谢。
只不过,这句话的份量也足以让嘉音能够感受到苍真的心意了。
“……”
苍真只能听到从正背对着自己的少女身上传来的抽泣声。
一旁的霏娅默默地走了过来,从放在桌子上的小盒子里三两下地抽出面巾纸,递给嘉音。
嘉音没有说话,只是把面巾纸接过去,点了点头来对霏娅道谢,随后便小心地用它拭去自己脸上的泪。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天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才会这么变得容易流泪了。
而不远处的苍真则是靠在枕头上看着她们俩。他原本有些紧张的神经也逐渐变得放松了起来。
只不过,他还是一脸疑惑。
——她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