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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盘时钟的短针已经指向了数字【9】。
和李嘉音分别之后，结城苍真很不凑巧地赶上了晚间交通高峰。他所驾驶的斥重力摩托车被夹在了返程的车流中央，难以前进。等他唉声叹气了好久，才总算是回到了结城协助者事务所。
一进门，他也没有跟在家里发呆了一下午的结城霏娅寒暄，而是直接跟着这个银白色长发的少女一起朝着她的房间走去。
——“说起来，苍真你今天还真是有些反常呢。”
走在前面的少女平静地开口，“除了和那个梦魇战斗以外，你的心率均值差一点就突破100了。”
“啊哈哈哈……真的吗？那我得注意一下才行了。”
苍真感觉霏娅的话中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一边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尴尬地用笑声来糊弄着她。
“……我说的不是这个。”
霏娅叹了口气，“是那个叫做李嘉音的女孩子……你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的心率和血压就会变得不太正常。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什、什么都没有！！“
苍真立马挺直腰板，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真的吗？”
霏娅转过头来，淡紫色的双瞳静静地盯着他那张有些因紧张而出汗的脸，“如果你现在的状态会对我们的工作造成影响的话，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再跟她见面。”
“——真、真的没事啦！！”
苍真连忙摆起双手，整个人紧张得就连脚趾头都抠紧了，“不要再开我的玩笑啦……霏娅……”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只是觉得你……现在有点不在状态罢了。”
霏娅依旧是面无表情。
看样子，哪怕她没有感情，也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说这些话。
“如果身为【共鸣者】的你在心态上发生了什么较大的波动的话，哪怕【协调者】是我，也没法把你的波长完全控制在安全范围之内。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是变为夜莺进行战斗的话是非常危险的，甚至很有可能反而会被【气流】给侵蚀——”
“——好吧，我向你保证，”苍真伸出手，摩挲着面前比自己矮一截的霏娅的头。这让她舒服得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不论在什么时候，我都会优先履行我的使命，搭档。”
“我……我记住你说的说了。”
她把身子侧过去，伸手拉开房间的大门。
“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苍真。”
苍真自己倒是不怎么会进到霏娅的房间里面。
她房间里的布置非常简单。纯白色的瓷砖墙还有地板、一张白色的木质床、一个装满了女性衣物的乳白色衣柜，仅此而已。他们构成了一个白色的世界。
而这个房间的居民，除了她自己以外，就连他们事务所的前所长——结城风织也曾经住在这里。对于苍真来说，这里就是男人的禁区、美女们的永恒花园……大概吧。
所以，他每次进来的时候，都感觉浑身不太自在。
不过，每当事务所内部需要对情报进行集中处理和分析时，他们就会在这个房间里集合，通过操作布置在房间内各个角落的全息投影设备，逐条分析收集到的所有信息，并把它们移动、链接、串成一条细长的线，以此来捋清疑点。
结城风织把这条线称为【思维导线】。而她自己也通过这种方式，屡次解决了不少让他们头疼的事件。
这一次，他们也要依靠这种方式，试图分析这次引发轰动的【无名者恐怖袭击事件】中最大的疑点——梦魇本身。
“……那么，我们开始进入正题吧。”
少女坐在床头，如瀑布般的银白长发随着头部的摇摆而上下晃动，她的双手在半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形，整个人宛如一名熟练的乐团指挥。
整个房间的照明突然变暗，苍真闭上了双眼，又缓缓睁开，试图让它们适应突然变化的亮度。
而被设置在房间各处的全息投影设备，也回应了她的手势，纷纷投射出光线。
八道光线的前端在房间的中央交汇，聚结。紧接着，一个由无数细小的灰白色颗粒所组成的巨型球形线框，在各个光线的交点处逐渐生成。
——【系统初始化完成。正在读取数据……50%】
在球形线框的中央，一个白底的进度提示弹窗浮现而出。当弹窗中的黑色进度条走到右侧尽头时，如同被子弹击碎一般，整个窗口爆炸四散开来。与此同时，球形线框的体积也开始由内向外快速增大，不到一秒钟，就把苍真和坐在床上霏娅给完全包裹在了其中。
这就是由数据和情报所组成的空间。
苍真睁开双眼。难以数计的照片、文档、还有各个颜色的速记条的显示窗口统统出现，漂浮在了球形线框的内表面上，宛如一张展开的画卷，让苍真的视线在一瞬间被庞大的信息量所充满，害得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每当苍真看到这片几乎望不到尽头的数据之海时，都会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这玩意儿……我要从哪里开始看起才好？
“……之前在行星区分署里发生的事，还有苍真你所了解到的情报，我都已经通过精神同步从你的意识里采集完毕了。”
还不等苍真开口说话，霏娅便用右手将她面前的一个窗口给轻轻地推向了房间中央。紧接着，那窗口开始自动放大，把苍真的视线给吸引了过去。
“由于李嘉音这个【一般民众】的存在，你们刚才在分署里也没法交流关于梦魇的话题……对吧？”
苍真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那……我们先来处理第一个问题吧。——关于这个梦魇本身。”
伴随着霏娅的声音，苍真望向窗口最上方，那一行像是标题一样的加粗黑色文字：
——【变异成这个梦魇的感染者，所使用的生命结晶体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咦……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在市政厅中庭就讨论过了吗？”
苍真指着窗口，歪着脑袋问向霏娅。
“然而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得出结论啊，”
霏娅缓缓地起身，和苍真面对面，“就连那场战斗本身那么顺利，也只是瞎猫碰死耗子而已。”
——唔。
听到这里，苍真只感觉自己的肚子仿佛是被人来上了一记重拳。
【如果让夜莺跟那个赤色恶魔进行一对一单挑的话，肯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刚才从霏娅嘴里飞出来的这句话，大概包含的就是这层意思。
“好吧，”
苍真高举双手表示投降，“也就是说，这个感染者所使用的【生命结晶体】……也有可能不是【超高温】？”
霏娅则是略微地摇了摇头，如果离得比较远的话，甚至都看不到她的头在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超高温】也只是某一种可能性罢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跟苍真解释道：
“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所有的可能性，以备不时之需。同时……也是为了能够阻止那个梦魇的进一步行动。”
——诚然，如霏娅所说，他们对于那个梦魇……不，使感染者变异成那个梦魇的【生命结晶体】的情报一无所知。
和梦魇的战斗，本来就伴随着极大的风险，甚至……可能会付出自己的生命。
在就连对方是什么能力都不知道的这种状况下和梦魇搏斗，这与自杀相差无几。
为此，获取并分析对手的情报，做好战前准备，是极为重要的。
事实上，在三年前，为了对抗袭击城市的梦魇而化身为夜莺、战斗在第一线的结城风织，也是在他们三个人一同分析过目标能力的各种可能性之后，才以最小的风险进入战场的。因为这是最明智也是最妥善的选择。
话说回来，以【夜莺】的身份参加这种头脑风暴，这对于苍真来讲还是头一回。
苍真把双手环在自己身前，缓缓地开口：
“……我们在白天和它进行第一次交手时，一开始推测它的能力是【超高温】。”
“是这样没错，”
霏娅点了点头，“但是，从这个梦魇的攻击方式，还有在那之后它逃走时所采用的火箭式升空来看，它的能力又不只是单纯的【超高温】。”
——“它用自己的身体进行撞击……而且，它喷出的火焰还起到了助推的作用……”
苍真回想起了在市政厅里和那个梦魇对战时的情形。
如同特快列车一般直冲向自己的赤色身躯，还有那个载着三名无名者人员飞向天空时的那两串耀眼的火舌。
“苍真，你应该听结城风织跟你解释过【生命结晶体】的三大分类吧？”
霏娅给出了进一步的提示。
一听到这里，苍真就立刻想起了风织姐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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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结晶体】（Bio-Crystallization）。
它是通过特殊方法从永动能源【本源】中所提炼、结晶化生成的，带有自我意识和生命迹象的特殊结晶个体。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物质】、【自然现象】和【法则】。每一块生命结晶体，都记录着那其中的某一种信息，并根据那信息的本质，孕育出独一无二的能力特性。
如果以夜莺所拥有的生命结晶体·【气流】——【Stream】来举例的话……简单来说，由于它记录着有关这个星球上的【空气】的信息，因此，它被归类为【物质】系，拥有可以操纵自身及身遭一定范围内空气气体分子的能力。
由此，我们可以举一反三。
【自然现象】系生命结晶体，拥有着可以自由释放和操控它所记录的自然现象的能力；
而【法则】系生命结晶体，则是可以根据它所记录下来的法则，对周围造成对应的影响。
这就是生命结晶体的三大分类。
只不过，每一块生命结晶体，所能记录下来的信息只能有一种；一块生命结晶体是绝对不可能会记录下复数信息的。
……这是生命结晶体的金科玉律，你可要好好记住哦……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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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苍真已经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悬浮在空中的几张现场照片——那是在夜莺进行战斗时，通过苍真的右义眼所拍摄下来的。
“我们可以……通过将赤色梦魇的能力进行归类，来逐步推测那家伙的感染者所使用的生命结晶体的能力……？”
“答对了。我们可以试着通过【物质】和【自然现象】这两个种类的角度来对其进行阐释。”
苍真顺着霏娅的声音扭头看向她。
她伸出了右手食指。那是她在对别人解释什么时所特有的身体习惯。
“——首先从【物质】系开始说起。这个梦魇能够自主提高自身的温度……如果那个生命结晶体所记录下来的是放射性物质……比如铀矿之类的信息的话，就符合它所表现出来的这种特质。因为铀矿在自主衰变的同时所释放出来的核辐射，是可以使其自身产生大量的热能的。”
“衰变……？核辐射……？”听着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的名词，苍真挠了挠头。
“简单来说，铀的原子核是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的。为了转变成稳定的状态，它会不断向外放射出粒子，来使自身的原子核趋于稳定。这个放射的过程就是【核辐射】。而放射出粒子的铀，由于自身原子核内的核子数量减少，就会转变成核子数更低的元素——铅。这个转变的过程就是【衰变】。”
霏娅倒没有不耐烦，而是在耐心地给苍真解释。
“只不过……如果它的生命结晶体能力是【放射性物质】的话，它大可以不采用以高温状态的身体来进行冲撞的方式，而是直接利用辐射所产生的热光线、或者使自身的物质产生裂变时所引发的爆炸来进行远程攻击的……”
霏娅停了下来，在确认苍真有听明白自己所说的话后，又继续阐述起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它应该是没有理由非得执着于近身肉搏的。比起近距离攻击，远距离攻击风险更低、也可以更大范围地杀伤对手。它的实际行动和我们所假设的能力前后矛盾。”
“也就是说，这个生命结晶体是不属于【物质】系的，对吧？”
“没错。”
霏娅点了点头，接着抬起第二根手指——
“然后是【自然现象】。我首先想到的是……【天然核反应堆】。“
“天然核反应堆……那是什么啊？”
苍真自然是没听说过这个名词，脸上露出了疑惑。
霏娅则是用自己细长的手指拽出一个全息窗口，把它弹到了苍真的面前。接着开始滔滔不绝的解释了起来：
“天然核反应堆，就是能够发生核连锁反应——连续核裂变的一种【自然现象】。1956年前美国物理学家黑田和夫预言了天然核反应堆存在的可能性，而这个现象被前法国的物理学家弗朗西斯·佩兰于1972年在前非洲加蓬的奥克洛所发现，从而证实了黑田和夫的预言。存在于奥克洛的天然核反应堆，其铀矿的矿层之中包含了三十多种核连锁反应的副产物。其中之一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苍真急忙伸手打住霏娅的话。他感觉如果不阻止她的话，这个话题就会被扯得很远很远。
“咳咳……”霏娅咳嗽一声，“某些时候你做的事情还真的是很失礼呢，苍真。”
“啊、抱歉……总之，如何用【天然核反应堆】来解释那个梦魇的生命结晶体能力呢？”
“苍真，你应该在现场也用【右眼】看到了吧？赤色恶魔在短时间内，就把自己的体温攀升到了热成像所难以辨别的高度。”
“啊……是那个一团白的……”
听到这里，苍真想起了之前自己在右义眼所显示热成像画面中看到的白色巨影——那是全身散发着灼热高温的梦魇。
“对，”霏娅点点头，“【天然核反应堆】所产生的高温是足以做到这一点的。只不过……”
“只不过？”
苍真眼中的霏娅低下了头，原本撩在头顶的长刘海也垂在了面前，遮挡住了她的左眼。她思索了一小会儿后，微微张开了有些发白的嘴唇——
“……这个梦魇抬升自己体温的方式，和现实中的快速核裂变有所不同……它在使用能力时，本身并没有伴随着强光和高强度的核能辐射……”
“……对欸。”
苍真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如果它通过快速核裂变来抬升自己体温的话……咦……？”
苍真立马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那、那产生的辐射，不是会杀光在场的人吗？！”
“没错。然而事实上在场的伤亡数量并没有这么骇人……所以……【天然核反应堆】这个方向上也存在着矛盾，是走不通的。”
霏娅坐回到床上，抬起了自己的右腿，双手环在膝盖上面，低声说道：
——“能够推断那个梦魇所使用的生命结晶体的能力本质的证据……目前就只剩下了那个布满它全身的巨大岩石外壳了……”
“啊，说起来……”苍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那个梦魇的岩石外壳还真的很有特点呢。”
紧接着，他把自己在战斗中所目击到的这两个特点给说了出来。
它在抬升体温的时候，会从那岩石外壳的缝隙中会喷出让人难以接近的高热气体；而当梦魇的体温下降的时候，岩石外壳的颜色也会从那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猩红色转变成深邃的黑。
听到这里，霏娅突然抬起头来。
——“对了……这个岩石的性质……如果能够从这个方面着手调查的话，我们说不定就知道它的生命结晶体的能力到底是什么了。但是……”
“但是……？”
“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岩石的成分到底是什么……”
突然，苍真的脑海里闪过了之前他目睹过的一幕。
——石巨人的猛撞被夜莺灵巧的动作所躲开。已经被灼烧得通红的微小石块，从它的脚底组织上被剥落开来，散在了被烧融成糊状的地板上。
他整个人就跟触电了一样，突然浑身一震，大叫起来：
“——现场……现场不是留下了部分它身体上的岩石碎片吗？今天到场的人员那么多，说不定它们早就已经被情报部门给收集走了！”
“苍真。”
“唔？”
“……帮我给巴斯先生发封邮件，请他们的科学鉴定人员对岩石碎片的成分进行化验和比对。只要是梦魇……构成它身体的物质是肯定会存在于这个星球上的。”
即便是打开了突破口，霏娅的声音却还是那么的平静。
——如果霏娅要是能拥有自己的感情的话……说不定她现在应该会比自己还要激动吧……
苍真心想。同时，他已经飞速用自己的左手操作起了个人终端，给加兰德送去了邮件。
没过两分钟，加兰德的回信就被扔了过来。
苍真快速扫过窗口中的一行行文字，顺便还过滤掉了信中所写的一些听上去有些糟糕的脏话。
“——大叔说……他们那边光是在追查【王】的资金来源就已经忙成了一锅粥，所以他把资料、数据还有物证都扔给了行星区分署——劳拉姐那边，由她接下这个活，估计很快就能有回复了吧……”
念着念着，苍真突然发现了新大陆。
“——等等，劳拉姐……居然连科学鉴定都可以做吗？”
他倒吸一口凉气，一方面是出于对那个经常朝着自己发动身体攻势的大姐姐的恐惧，另一方面，则是在赞叹她的才华。
——绰号【魔女】、神经元互联研究部门的总管、装备开发员……还能做科学鉴定……
——劳拉姐……她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既然波瑞阿斯小姐那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那我们就暂且把这个议题放到一边，来讨论下一个问题吧。”
还不等苍真回过神来，霏娅的双手又在空中飞舞了起来。
之前的窗口已经被她缩小、挪到了旁边，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个刚刚被放大的窗口——
——【变异成梦魇的感染者，究竟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