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而一波又起啊。
加兰德·巴斯靠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椅背上叹着气，脑海中的波澜还久久无法平息。
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烟屁股们簇拥在了一起，发出难闻的气味。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能让加兰德看清周围的状况。
面前的旧式投影仪发出嗡嗡的蜂鸣，将光打在对面的墙壁上。
在巨大的投影画面中所显示的，是一封电子邮件的正文。
只不过，这封邮件的内容，和自己在上午共享给【结城协助者事务所】的那一封完全不同。
并且，令人可气的是，这封邮件并没有被寄给守护者，而是被活都市新闻社直接给公开在了社交媒体上。
“——妈的，这群人……居然直接联系了媒体那帮家伙。”
加兰德忍不住骂道。
正文的文字排版，甚至就连没有标题这一点，都和上午守护者组织所收到的邮件如出一辙，让人读上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们，是【无名者】。
——我们，是在这座城市中饱受压迫之人。
——我们，将让你们这群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恒星区人，饱受地狱之火的折磨。
——我们，对9月1日上午伊瑞涅通讯总部大楼一事负责。
——我们，即便真相会被掩埋，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我们，警告守护者，不要妄想可以阻止我们。
——明天，你们就会在活都市市政厅看到另一片地狱景象。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警告。
加兰德长吁了一口气。
万幸的是，在这封邮件的内容还没有在社交媒体上被彻底传播开来之前，他所属的情报部门，就根据上级的命令，紧急联系新闻社让他们删除了已经发布的邮件内容。
然而，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这点手段可难不倒眼疾手快的年轻人们。
于是在短短几分钟内，那封邮件的截图便在社交网络上传播开来。
而情报部门接下来的应对也十分迅速。
他们联系旗下所掌握的媒体，通过舆论，将大众的关注点给诱导到了【不明人士企图在社交媒体上对该事进行炒作】这一方向上。
因此，这封邮件内容就被当成了【来自无良记者的杜撰】，并没有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什么波澜。
只不过，负责网络监控的同事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面对网上铺天盖地的邮件截图，他们只能顶着黑眼圈，叼着营养饮料，硬着头皮继续做着信息清理。
真是苦逼啊。
——【即便真相会被掩埋，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吗。
加兰德在内心反复默念邮件里的这一句话。
看样子，这群称自己为【无名者】的家伙们，对于情报部门封锁了第一封预告信一事非常的来气。也因此，他们的下一个目标绝对能叫人大跌眼镜。
——活都市政厅。
这是位于恒星区南部中央的活都市政要机构。
除了城市管理组织的要人会在此进行相关工作之外，该设施也提供了市民信息的登录和更新，以及税收申报和健康保险等等业务。
如果他们袭击了活都市政厅的话，市政府、城市自身的运作都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影响。
——这是无名者对活都市政府、伊瑞涅财团的另一次挑衅。
与此同时，加兰德对另一个问题十分担心。
在情报部门把预告信的情报实施限制的状况下，和政府相关的人士虽然知道内情，基本上可以逃过一劫，但这也就意味着，明天前往活都市政厅、对此毫无所知的民众，他们的生命会受到威胁。
不知道恐怖分子——那帮疯子还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
想到这里，加兰德不禁摇了摇头。
给活都市政府这帮大爷擦屁股的同时，还得保护一般市民的人身财产安全。
——这听上去就十分困难，但是，这也是他们【守护者】的职责了。
现在他们能够应对的方法，也就只有在不透露预告信的情况下，明天在现场做好安保工作而已。
——拼上一切，也绝不能让这群恐怖分子趁虚而入。
然而，一旦遭受恐怖袭击，市政厅现场肯定会变得混乱不堪。
在这种状况下保护市民的安全……这简直就是给双手双脚拷上枷锁，还要沿着外面攀爬【伊卡洛斯月球通道】一样不可理喻。
这应该就是加兰德叹气的主要原因了。
不管怎么样，先去联系那个臭小子再说吧。也许……那两个家伙会成为这次行动的台风眼也说不定。
加兰德打定主意。视线朝上，看向AR终端界面上的显示时间。
——【E.U.C.55 9/1 11:12 PM】
以结城苍真那跟老年人一样无比稳定的生物钟，这个时候，他估计已经在地下室里准备睡觉了吧。
加兰德摇了摇头。
都已经是这个状况了，老子还管他是不是在睡觉。
就在加兰德的手指滑向【呼叫】交互按键的一瞬间，整个画面却被弹出来的窗口给遮住，让他停下了动作。
——【结城协助者事务所 发来语音通话申请，是否接通？】
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啊。
加兰德嘿嘿一笑，手指敲向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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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结城苍真和结城霏娅这对协助者搭档，站在会客室里，一同望向前方。
他们俩眼前的立体全息投影画面中，显示着的是来自无名者的第二封邮件的截图。
霏娅回过头看向一旁的搭档。
“苍真，接通了吗。”
“接通了。”
苍真点了点头，同时用右手扶住自己右耳后边的骨传导耳机。
“——是我。我猜,你们已经知道刚才的情报了。”
大叔那厚实的声音透过听骨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打火机的滚轮开关被摩擦时的火花噼啪声。
——真是个老烟枪。
苍真心想。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来联络你的。”
苍真点了点头，一边说着，一边左手飞快操作。他们之间通话的声音直接被转到了会客室里的功放设备上。
“先确认一下现状吧。你们下午进展如何？”
“我们……呃……”
听到加兰德·巴斯如此询问，苍真一时竟有些犹豫。
——我该不该把那个民间委托的事情说出来呢？
——虽说哈特小姐交给我们事务所的委托内容，也和守护者情报部门的调查有关……
——我们应该保护委托人的隐私。
——霏娅？
苍真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霏娅通过精神同步传达给自己的话语。
——如果是【那个女人】……结城风织的话，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这是霏娅对这家事务所前任所长的其中一个印象。
苍真立马反应过来。
——如果是风织姐的话，她一定会把委托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并且对此毫不动摇。
短短几秒内，他就做出了决定——不去供出新的委托人，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我们也仅仅是整理了一下上午得到的情报而已，没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这样啊。”
加兰德挠了挠头。
——稍微有点难办了，不过这一切都还在自己的预料之内。连情报部门都没能找到接下来的线索，更别提这两个协助者小鬼头能找到什么出来。
于是加兰德换了个问题。
“你们对现状了解多少？”
“仅仅只是看到第二封预告信的内容而已，就在我获取到新闻社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消息之后，它就被删除了。”
霏娅活动了下脖子，似乎是由于久坐的缘故，颈部有些不太舒服。
“公主大人，你们应该夸夸我这边部门的小同志们。”
加兰德苦笑道。
“——多亏了这班家伙，现在社交媒体上才没有炸开锅。”
“哈啊……大叔，那情报部门目前的方针是什么呢。”
因为已经到了原本生物钟所设定的入睡时间，苍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明天……可就是目前唯一能提前在现场守株待兔的机会了。”
“——除了在市政厅加强一下安保人手之外，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
一听到加兰德的回答，苍真就突然精神起来。
除了对大叔的回答感到疑惑以外，更多的是不满。
情报部门明明上午就在现场，近距离目睹了那群疯子所带来的惨状，他们的应对居然……就只有这些？
“你先别急啊，结成当家的。”
加兰德还是保持着成年人的冷静口气。
“上级……也就是跟【财团】有关联的人希望这件事情不要闹大。”
“为什么？”
苍真还是无法理解。
加兰德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能想到的也就两点。第一、如果我们在今晚疏散了市政厅，并且实施封锁戒严的话，对方应该是不会出来的。”
“……这倒是有可能。”
苍真用左手捏住自己的下巴思索着。
“也就是说，市政厅本身会失去作为【袭击目标】的意义吗？”
加兰德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至少，我不认为那群疯子会蠢到能够冒着风险，去摧毁一栋空无一人的市政厅大楼，那样就相当于猎物自己跳进坑里，等着我们这群猎人来收网。”
“——而且，对于有可能会持有【能够熔化钢筋的异常生命体】这张王牌的他们来说，所进行的行动，肯定都是精心策划过的。”
霏娅坐在一旁补充道。
“……如果无法对活都市政府和守护者造成威胁的话，他们的主张也就无从谈起。”
“不愧是公主大人……只不过，我们是肯定不会和这帮恐怖分子谈判的。哪怕他们真的是这个来自社会底层……【卫星区】的人。”
他的话语中透漏着对恐怖分子的厌恶。
“那第二点呢？”
苍真接着问道。
“——守株待兔，如果没有【兔子】的话，一切从何谈起啊。”
加兰德摊了摊手。
“这次，我们守护者就相当于是苦苦守着袭击目标的农夫，等待这帮脑子不太对劲的小兔崽子们自己送上门来。”
“……对哦。”
苍真这才明白过来。
明明自己和霏娅下午就已经因为缺少线索而烦恼过好一阵了。
这可是能够得到线索，甚至有可能直接解决这桩事件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尤其是对于亲自负责这起事件的加兰德他们——守护者情报部门来说。
然而，这个方针却存在着一个致命的漏洞。
“——那……明天在市政厅现场的一般民众……他们会怎么样呢？”
如果敌人仅是人类的话，现场进行安保工作，全副武装的守护者人员，是应该能够在保护现场民众安全的同时，对大摇大摆走进包围圈的恐怖分子展开收网行动的。
然而……恐怖分子还有可能拥有异常生命体——【梦魇】这种远远超越人类想象的怪物存在。曾经与结城风织一同战斗在对抗梦魇最前线的苍真自己，对此再了解不过了。
别说是手无寸铁的一般人了。
在梦魇的面前被【毁灭】到不成人形的守护者成员，他们目睹过的也不计其数。
一想到这里，苍真的就感觉到手心里已经攥满了汗。
——这太冒险了。
然而，加兰德的回答只有沉重的四个字：
“……弃车保帅。”
“在市政厅的民众是可以舍弃的兵卒……而【确保能够获得阻止恐怖分子的情报】这一点，才是必须要保住的老帅本身吗。”
即便是无法表达感情的霏娅，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这句话，也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这帮混账……！”
苍真左手一拳砸在了茶几上，想要宣泄自己的怒火。
“这种……牺牲，明明可以避免的啊！”
能够掌握到与恐怖分子所关联的线索……的确是意义重大。苍真自己也知道，这条线索的价值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被衡量的。
然而，动用这个战略，也就意味着要把在场的所有民众往火坑里推。
明明活都市上层是完全可以不去冒这个险的——哪怕这次让恐怖分子扑个空，打乱他们的如意算盘，将来，也一定会有机会可以抓到他们的马脚的。
守护者……上层……财团……是不是有点太操之过急了？
“——乌托邦。”
加兰德的口中，只是平静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贯彻了活都市政府指示给守护者组织的整个行动方针。
“……那帮老不死所考虑的，大概也就只有保护这座城市仅存的威严吧。哪怕……这座城市的根已经烂透了。”
即便只拥有这五年的记忆，结城苍真也对【乌托邦】这个名词也无比熟悉。
乌托邦——那是曾经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社会，是人人平等，且能够幸福生活下去的理想乡。
这是负责建设活都市的【伊瑞涅财团】——平息了上次大战的【英雄】所提出的发展计划。在目前看来，这个计划落实的状况是否顺利，也就只有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才清楚吧。
然而，仅仅在这个社会中下阶层生活了五年的苍真，是无法身同体会的。
什么人人平等。
什么生活幸福。
——这到底是在演给谁看呢？
也正因为如此，苍真无法理解，活都市政府高层在深思熟虑后依然还会做出这样的决断，也无法认同这个决断本身。
“哪怕牺牲民众也要换来的理想乡……真的有意义吗？”
“——小鬼。”
加兰德语重心长地开口道。
对于苍真来说，这还真是有点久违了。
——三年前，失去了一大半身体部位的苍真在病床上醒来时，身边站着的加兰德大叔也是这样称呼苍真的。
“我明白你的心情，只不过，这就是这个城市的现实之一啊。不过，你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即便是硬着头皮接下了上头的命令，我们也不打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守护者定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在场的所有普通民众，哪怕是牺牲自己的性命。”
大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脸部的线条却变得锐利起来，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决意。
然而，他却在接下来话锋一转——
“不过……我们还是需要一个【保险】的。”
“什么保险……？”
加兰德的话，苍真有些听不太懂。
“巴斯先生、您的意思难不成是……”
霏娅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直起身子。
看到她的反应，苍真似乎也回过神来，左手无意识地伸向自己马甲背心的内侧口袋中。
——那里面装着的东西，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
从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苍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
“——明天市政厅那边要是出了什么状况，到时候就全靠你们俩了。”
说完，还不等苍真回话，显示着【通话已结束】的提示窗口就出现在了全息投影画面的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