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
“——喂。”
在她们的不远处，传来男人不满的催促声。
“这女的是谁啊。”
这个人是不会用正常的方式称呼别人的吗？
“——我是她的青梅竹马，一年级的李嘉音。”
李嘉音面对如此失礼的男人，还以颜色。
“一年级？”
被嘉音拥在怀里的艾尔疑惑地出了声。
“小……小嘉，你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二年级的学生吗？”
这几年才被封存的，艾尔的儿时记忆中，自己邻居的这个女孩，应该是和自己同龄的。
过了十年，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为了她的学姐。
“我本来就比艾尔……【学姐】你小一岁啦。”
嘉音一边有些俏皮地笑着，一边慢慢松开艾尔。
艾尔的脸上突然有点发烫。
要知道自己小的时候，可是一直依靠着邻家女孩的。
没想到自己才是年长的那边。
真的是……羞死人了。
“艾尔，你这四年里都跑到哪里去了啊……我都没办法跟你联络上。”
嘉音望着艾尔那有些泛着光的双瞳。
果然她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啊。
如同大海一样淡蓝而又深邃——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
“我……”
艾尔欲言又止。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跟嘉音说。
有太多太多感情想要跟嘉音倾诉。
自己和她分别的这十年。
自己和她失去联络后的这四年。
“……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
然而，这样短暂的幸福，也就仅仅维持了那么几秒。
“——好了好了，你们俩的破戏我已经看够了。”
感觉自己被艾尔冷落的男生，快步走了过来。
然后，他一把拉住艾尔的手腕。
“……呜！”
力气之大，甚至让艾尔的表情忍不住地扭曲起来。
“——快跟我回去。”
——这家伙……
“——给我住手！”
嘉音护在比自己的青梅竹马、自己的朋友、甚至现在还是自己的学姐的面前，瞬间的抬手把男生死抓着艾尔的手臂给弹开。
“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嘉音用自己平时绝对不会发出来的音量吼向他，原本写满喜悦的神情，就连双眼也在一瞬间充满了敌意。
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完全不会去理解目前的氛围。
并且，她能够察觉得到，这个男人应该就是那种认为【世界是围绕着自己转的】的那种狂妄自大的家伙。
“你这臭妮子……！”
男生伸出右手，打算朝着这名反抗自己的女人挥下耳光。
“——请住手，兄长大人！”
——啪。
就在刹那间，艾尔绕过嘉音，挡在了她的身前。
接着就是清脆无比，皮肤被手掌重重拍击后的重响。
艾尔紧闭着双眼，受到冲击的脸朝向自己的右侧，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速度之快，让刚才还挺身护着艾尔的嘉音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臭女人，真是碍事。”
男人晃了晃略痛的手腕，一副看着废弃垃圾一样的眼神。
“艾……艾尔……！”
嘉音连忙蹲下来，关切地看着面前为自己挡下伤害的朋友。
当她看向艾尔的脸的时候，她的怒火瞬间到达了顶点。
艾尔的眼睛镜框因为冲击力而稍微脱离了原本的位置。
被击中的左脸上，有一大片淡红色的印记。
而她的嘴角，还留下了一小片被手指刮伤的暗色伤口，略微有血顺着她的下巴流了下来。
这也……太过分了吧。
“你这家伙……”
嘉音瞪向那个居然对女孩子施加暴力的男人，恨不得想要打破父母的规定，对他破口大骂。
“你居然打了她……！”
“不听兄长的话的人，就要受到惩罚。”
男人的这句话，嘉音完全没有听懂。
——兄长？
——惩罚？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为什么你要无缘无故施加暴力。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艾尔……？
“你跟艾尔是什么关系？我……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艾尔还有兄长……！”
在嘉音过去的记忆中，跟有着姐姐李风音的自己相比，艾尔的家庭状况有些不太一样。
她明明是隔壁人家的独生女，是不存在兄弟姐妹的。
而在自己不在活都市的十年里，甚至就在自己跟她失去联系的四年间……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艾尔的身边……突然跑出来了这样一位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开始施加暴力的兄长了呢？
并且，他们两个人长得根本不相像。
眼前这个令人感到愤怒的男人，是一头洗练的往上面略翘的金发，瞳孔也是清澈的碧色。
更令人恶心的是，他那干净的脸，此时散发着的是对面前两个女生的不屑，以及病态一般丑陋的本性。
——人模狗样。
嘉音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面前的这位学长。
“喂，你，给我起来。”
男人略微抬起头，用命令的口吻去使唤他面前因为自己重重的一记耳光，双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而脑袋有点发懵的【妹妹】。
“——你，就去告诉你的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朋友吧。”
男人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奸笑。
“告诉她，在这座城市里胆敢不服从【凯德曼家】的底层垃圾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你……！”
被素不相识，并且还伤害了自己朋友的这个男人这么恶言相向，嘉音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将右脚用力地踏向地面——
——去你的什么凯德曼家。
——去你的什么底层垃圾。
——你居然敢伤害艾尔。
——我要揍飞你……！
平时就有保持着身体锻炼的嘉音，她的运动神经在同龄的女孩子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只一踏，她就利用地面的反冲力跟那个男人迅速缩短了距离。
这一切仅仅就在一秒之中发生。
李嘉音扭转自己的腰部，利用身体突然启动时的动能，还有脚踏在地面上的力道，身体宛如一条收缩的蝮蛇，将全身力量集中在拳头上向前方甩出。
——如同鞭子一般迅猛的直拳。
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面前的李嘉音的拳尖已经朝着自己的面门飞了过来。
——我靠……好快！
这个刚才还做出一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姿态的家伙，在内心咒骂着对方的同时，狼狈地想要抬起手去挡下这一拳。
——至少、至少要保住脸……
——得手了。
李嘉音的动作非常舒展。
男人根本没有去躲闪，而是打算接下她的这一击。
而对自己的核心力量非常自信的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一点零五秒之后那个男人保持着现在的姿势，被击飞出好几米、在地上狗啃泥一样的样子。
只要这样，自己也就算能解气了。
能够保护好艾尔，也能让这个看起来自命不凡的家伙吃吃苦头。
“——小嘉！不可以对他动手！！！”
突然刺入嘉音耳中的，是来自她身后的艾尔那歇斯底里的喝声。
——唔。
凯德曼家的男人，突然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那个臭娘们居然还没有打到自己，而脸上传来的只是一阵风。
他睁开眼睛。
——面前这个极其愤怒的学妹的拳头，在距离自己的鼻梁大概只有十公分的位置停了下来，不断颤抖着。
他也不由自主地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哈、哈……哈……为、为什么，”
嘉音一边想要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一边产生了疑问。
“……为什么你要阻止我啊！艾尔！！”
“……就因为……他是凯德曼家的人啊……小嘉。”
艾尔用右手遮着自己脸上的伤，极其痛苦地望向她。
从她的眼神中，嘉音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她的内心里，似乎还有着什么隐情。
因为那是自血色情人节以来，她第二次看到艾尔显露出来这样的眼神——无助、无奈、而又想要强忍住这一切的痛苦眼神。
——你在这十年里，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艾尔。
嘉音的双瞳中，写满了迷茫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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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时间是无情的。
它可以轻易地改变人和事。
……可即便如此，也有人不会轻易地被改变。
艾尔在今天和嘉音重逢之后，她深刻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小嘉还是和以前一样。
对自己温柔，对事物爱憎分明。
而她的这一点可能也没有变。
——李嘉音，一直都是一个外表装作很坚强，但其实内心很脆弱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在十年前的事件中，她挡在自己的身前，目睹了眼前发生的惨剧的全部。
因此……在那个街角幸存下来的她们两个人，只有李嘉音就此落下了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阴影。
明明我还要比她要年长。
明明我可以替代一直没有陪在她身边的风音姐，作为她的朋友……以及【姐姐】一样的存在的。
结果我却总是依靠着她。
我……
——仿佛时间完全静止下来的这个瞬间，艾尔·哈特陷入了完全的自责之中。
想要从对自己的威胁中保护下来于此毫无关系的嘉音。
想要保护自己如今在这所城市里唯一可以依靠的朋友。
一想到这里，她的手就不自觉地摸起脖子上的伤痕。
我必须振作起来。
我不能让她被这个畜生盯上。
我不能让她被卷入这一切之中。
我必须要保护她。
仅仅只是过了五秒钟，艾尔·哈特便下定了决心。
“——小嘉。”
艾尔一边扶着自己的脖子，一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头还有点眩晕，但是这并不碍事。
“艾尔……？”
似乎察觉到艾尔有些异常的嘉音，想要过来扶起她。
“别过来。”
“……唔？”
嘉音对艾尔的话，似乎有点没有听懂的样子，脚步还是没有停下来。
“我说你别过来……！”
艾尔低着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和你不一样，小嘉。”艾尔咬着牙。
“我的容身之处只有这里了……只有凯德曼家这里了！”
容身之处？
“你、你在说什么呢……”
艾尔完全不能理解。
“我的父母，在四年前就死了……”
“四年前……？！”
嘉音的脑子里如同电流一般经过了这个信息。
这和她跟艾尔失去联系的时间点，基本上是吻合的。
而当她抬头看向艾尔的时候，所看到的她的眼神中，饱含着的是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艾尔·哈特被回忆所包围着。
仿佛她现在，就能看到一切发生的那一天似的。
——E.U.C 51年，中心摩天楼袭击事件。
只因为自己没能跟家人一起去摩天楼逛街。
在双亲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没能和他们在一起。
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呢？
自己在五年前被路过的女人给拯救了的性命，我可一点都不想要。
如果能让一切都倒转的话，自己哪怕失去生命，也无所谓。
——不然的话，她是无法得到救赎的。
——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痛苦的，必须得是自己不可呢……？
艾尔摇了摇头，不想让过去的记忆来混乱自己。
她有现在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在那之后，我被凯德曼家所领养……因此我现在是属于凯德曼家的人。”
面对陷入震惊的嘉音，艾尔用全力控制着自己的内心，试图不让她看出来自己在动摇。
“你刚才想要出手打的……是我的义兄——克拉克·凯德曼，他是凯德曼家的独子，【凯德曼集团】的继承人。”
——凯德曼集团。
听到这个名词，嘉音似乎有了点印象。
在校园手册上有写着，那是给理工学院进行了投资的学院董事会大股东之一。
同时，作为活都市恒星区的超级化工企业之一，它和全权负责规划建设这座城市的【财团】，也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我刚才要是出手伤害了这个公子哥的话……
嘉音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种种利害关系，如同蜘蛛结成的一张大网，将她的身体层层包裹住，令她动弹不得。
然而，就在她得出结论的同时——
“——如果你还想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的话，就不要再出手了。”
艾尔那几乎舍弃了自己感情的声音，低沉地在嘉音的耳边回响。
“我……”
“——还有，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学妹】。”
她以最后的这一句打断对方的话，划清了自己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之间的界线。
她不会给嘉音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冰冷的话语如同一柄深渊般黑暗的长矛——
怼在了李嘉音的软肋上；
刺穿了她一直附在自己身上那故作坚强的盔甲；
……扎进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对于从小到大一直珍视和自己牵绊的李嘉音来说，太残酷了。
——艾尔·哈特是明知道这一点的。
就在低着头，沉默地经过嘉音的身旁时，她似乎看到了怔住不动的嘉音脸上，在月光的映射下滑下来的两道晶痕。
艾尔立刻扭过了头，不愿意再多看自己的好友一眼。
——因为如果再看下去的话，她就会忍不住，想要去陪在嘉音的身边。
而一旦那样的话，自己的话语也就变成了对嘉音纯粹的伤害，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
艾尔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是……可能会失去跟嘉音的牵绊。
“……我们走吧，兄长大人。”
艾尔蹲下身，扶起了还被刚才李嘉音刮来的拳风吓得瘫坐在地上的克拉克·凯德曼。
而克拉克似乎还有点惊魂未定。
“今天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吗？”
在提醒着克拉克的同时，艾尔的双眼再一次失去了光芒。
那是被操纵的人偶一样的眼神。
对面前的男人献出自己的控制权，俯首称臣的眼神。
“哦，哦对……！”
克拉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似乎又恢复了之前那目中无人、趾高气扬的态度。
然后，他指向背对着自己一动也不动的学妹。
“你……你给我记住……李……？”
他似乎没有记住对方的名字，只是念出她的姓氏之后，话语便戛然而止。
因为那个学妹似乎失去了反应，就跟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一动也不动。
“……啧……真扫兴，我们走。”
随后，他就转过身去。
从地面上传向嘉音的皮鞋和高跟鞋音，彼此交错着，渐行渐远。
……
——E.U.C 55年，9月1日，晚上10时07分。
理工学院校园中庭，这条刚才还发生过争执，冲突的街道，恢复了平静。
只留下了一年级新生——李嘉音，独自一个人在寒风中。
模糊的视线中，她的AR终端上似乎还显示着【请于明日前往本市市政厅进行市民登录】的消息。
然而，她却没法看清这一切。
她只能淌着眼泪，光是忍住不去发出啜泣的声音，就已经拼到了极限。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们之间的交情，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