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一個蓬頭垢面的瘦弱中年男人坐在角落裡,雙眼無神地盯着手裡反着燈光的玻璃杯,細高的玻璃杯中搖曳着剩餘無幾的淡黃色啤酒。他的身旁雜亂地排列着一打以上的酒瓶。

【啊...媳婦啊...閨女啊...我對不起你們啊...我是個廢物啊...】

他的腦海浮現出一幅幅畫面,中學時代的兩人,從相遇,到相識,再到挽臂而飲。無數次走過的路,無數次聊過的話題,這些事情彷彿發生在昨天。他的手想起了那時的觸感,那份溫柔與期待,最後因為他的愚蠢,他喪失了理智,沉迷於無意義的孤注一擲,最後失去了她,失去了一切。

他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如今正在幾百公里的城市讀高中一年級。可是,他無法回去,他無法面對那份純潔的眼睛,他不能給她任何保證,也盡不到作為父親應盡的責任。

男人拿起手機,翻出了相冊,找到了充滿活力與朝氣的可愛女兒的照片,那是中考後,他回家與女兒共同慶祝上高中時候的合影。她笑得好燦爛,彷彿曾經的她。

【我曾經發誓要彌補過去的錯誤,發誓絕不重蹈覆轍,要盡全力給你幸福的一生】

他拿起酒杯,失去光彩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杯中剩餘的啤酒順流而下。

【但是現在,爸爸給不了你幸福的一生,給不了你安穩的一生,甚至不能保證你的安全】

他低下頭,嘟囔着,疲憊的雙眼流下大顆大顆的淚珠,與他滾燙的淚相比,他的心已經徹底冰封了。

【他們已經不可能再給我寬限的時間了,我已經沒辦法弄到錢了】

他無力的手臂把酒杯墜到桌面上。

【沒有辦法,沒有任何辦法,我能想到的辦法都試過了,是天意如此,神不想讓我再拖累你們了】

他站了起來,彷彿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再見了,我的孩子,我對不起你,但我永遠愛你】

......

......

周末,警察來了家裡,我嚇了一跳,難道女魔頭的暴行終於被警方注意到了嗎?

【余文雯是吧?我是這個街道派出所的民警】

【是,是我,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想跟你談談你父親的事,現在方便嗎?】

【啊,方便方便,我父親怎麼了?】

忽然心臟悸動,彷彿有石頭壓在胸口。

【請你不要過於激動,我很遺憾,你的父親已經去世了】

【什麼?】

什麼?他在說什麼東西?什麼去世了?誰去世了?

【我是說,你的父親,昨晚在橋下被發現了屍體,已經不幸去世了】

他說的東西我完全聽不懂,什麼屍體?我的父親不是好好地在公司上班嗎?

【我知道這一時間很難讓人接受,但是給家屬傳達情況是我們的工作】

【是嗎?我覺得你在開玩笑,那你說說是怎麼回事啊?】

我的嗓音變了,我從未聽過自己發出這樣瘮人的聲音,彷彿有東西噎住嗓子一般的聲音。

【根據調查,事情的經過大概已經清楚了。余先生因為公司倒閉,失業后就業無門,陷入了地下賭博的深淵,失去了除了這間房子外的全部財產,還欠下巨額債務。他被債務人追債,躲無可躲,又擔心連累你,只好投河自殺】

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腳下的地板,身上的衣服,面前的桌椅,是真正存在的東西嗎?

我還活着嗎?這是一場虛假的夢吧?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其實我還沒有上高中,父親其實還在房間里,我們昨晚剛慶祝完升入高中,他從來沒像昨晚那麼笑過,他笑得那麼開心,我感覺到家裡是那麼的溫暖。

【余姑娘,你在聽嗎?】

周圍的場景破碎,我被無形的手拉扯到了現實,我感覺白色的牆上塗滿了青綠色的油漆,地板上全是水,桌子上長滿了苔蘚。

【我..聽着..】

【好的,那麼我繼續說。你的父親剩餘的唯一財產,是你現在所居住的房子,按照法律規定,如果你繼承遺產,你也會繼承債務,如果你不繼承遺產,那你不得不搬出這間房子。這間房子會被拍賣來償還債務】

啊,他說的東西很好理解,很有道理,但是前提是父親已經去世了。

【你的繼母放棄了繼承遺產】坐在面前的警察鄭重地補充道,【所以余姑娘,我覺得你可以考慮跟着繼母搬出去住的事了】

【我..我想見父親一面】

【沒問題,這個已經安排好了,今天下午先拿着戶口本來派出所註銷,然後去殯儀館和你的父親見面,這是你父親的遺物,那麼我就先走了,節哀,余姑娘】

後面他說的話我沒有聽清楚,因為我沒有任何實感,這件事好像是別人的故事,是一個叫余文雯女生身上發生的事情,跟我沒有關係。她的父親因為欠債自殺了,她現在應該很傷心難過,對,是應該很傷心難過。她可真是可憐的孩子啊,母親很早就因為父親的賭博而棄他而去,父親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辛辛苦苦賺了錢,卻因為公司倒閉,失業賭博而欠債自殺,她本人在學校受盡欺凌,早已嘗盡了肉體和心靈上的痛苦,失去了做人的尊嚴。

明明都是別人的故事,為什麼,為什麼?我在哭呢?我是在同情這個可憐的女孩子嗎?她應該去看看父親,說不定到了那裡,殯儀館的人說沒有這個人,是派出所搞錯了。那時候,她應該大罵一頓搞錯事情的人,然後和父親通電話,一起責備製造誤會的人。

對,打電話,我用顫抖着的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點開寥寥無幾的聯繫人頁,點備註父親的條目,點通話按鈕。就是這麼簡單,父親就可以和我說話了。

“嗡——嗡——嗡——”

什麼聲音?啊,桌子上有部手機,和父親的是型號一樣的手機,在震動着。我拿起手機,愣住了,怎麼回事?為什麼上面顯示的是“文雯”?為什麼?為什麼?這不是父親的手機,不是的,父親的手機一直隨身攜帶,裡面有我們的合影,他不可能忘記帶。所以這一定不是父親的手機。

我沒穿外套,拿起戶口本就衝出了門,戶口本是幹什麼的來着?不記得了,好像見父親要帶着。我噔噔噔地衝下樓梯,坐上出租車。

【去殯儀館】我脫口而出。

【什麼?小姑娘,你沒開玩——】

他看到我布滿淚痕的臉,止住了要說的話,發動出租車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