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三一九年，雾月，十六日

我越来越看不懂泽拉·莫斯先生了。

说来惭愧，这是我第二次被他从昏倒的境地里救了出来。第一次是从森林中爬出时，第二次是被那只恐怖巨兽震慑到昏死过去，每次我都以为这就是我旅途的终点，但每次都被他带回了宅邸中，让我不胜感激。

他的声音变得好听了许多，不再是一开始那样的嘶哑呆板，虽然我已经彻底知道了这座受诅咒小镇的真实面目，但他高雅的举止和和善无比的关怀依旧让我难以把恶魔的形象和他关联起来。

简单的吃过晚饭之后，他要陪妻儿出去散步，留我一人在房间中休息。于是我爬起来，记录下了之前那些文字。我花费了大量时间，想要将下午看到的那些东西记录下来——每写下一个字，我都觉得自己离疯狂的边界近了一步。

这地方远超之前的预估，我曾以为这儿只是个愚昧的落后之地，但显然这儿的恶魔们拥有着发达的社会和组织，这让他们精妙地掩盖了恶魔的身份，我对此感到十分迷惑不解，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现在的窗外依旧一片明亮，虽然已入夜，天色也照常黑了下来，但充满不详的火光从四面八方升起，白天看起来庄严肃穆的建筑变得颜色各异，让人像是置身于地狱的边境，大概只有传说中冥府的都城才能在如此多的火光照耀下却无比冰冷，那些没有温度的火像是巫术一样，遍布整座小镇。

和所有恶魔咒术一样，窗外的火光里充满了诱惑，像是夜魔在耳边低语，我默念圣典里的文字，心中呼唤着我主的圣名。等我平静下来，便开始仔细分辨着外边朦胧的人影，那些没有马的马车即使到了夜晚依旧不知疲倦，在道路上疯狂奔跑，我注意到它们的动作似乎很有规律，向一个方向的马车均列在一边，有时它们还会从前端射出灼热的火光攻击彼此，被烧灼到发亮的马车发出咆哮。这似乎就是他们的娱乐，来来往往，乐此不疲。

街道上的恶魔们也越来越多，果然这些邪恶的东西夜幕下就愈加活跃。在我主的圣光照耀下，它们白天躲在忤逆的建筑里，策划着不为人知的恶心计谋，到了夜晚便蠢蠢欲动，在街道上横行。它们手中点起无根的冷火，每个人的脸上都发着光，颜色各异的脸上表情不一，而周围，各种各样的噪音似乎比白天更加疯狂。

巨龙们又来了，它们闪烁着奇异光芒，从夜幕中掠过高空。我注意到它们没有翅膀和爪子，光溜溜的，更像是恶心的蛇，但我从来没见过有如此之大的……除非是传说中那条环绕中庭恶兽的子嗣。

我坐回书桌前，直愣愣看着天顶上那盏不灭的油灯，心中充满了恐惧、憎恨和疑惑。

我怀疑泽拉·莫斯先生到底是不是这些恶魔中的一员。他或许是一名隐居在此的圣人？要不他怎么能如此准确的救了我两次，还在如此污浊的环境中依然有一颗金子般的仁爱的心。可屋子里那个女人却不加掩饰地表露出对我的厌恶和冷漠，再想到下午在街道上遇到的那些恐怖情景和原形毕露的丑陋生物，我感到自己落入层层迷雾之中。

但是我记起了在圣城学到的东西，恶魔们都是狡诈的欺瞒大师，或许我可以做一些小小的尝试？圣城求学时，杜莱茵先生给予过我们一次考验，只要内心虔诚之人，必然可以安然度过。

啊，我听到楼下的响声，他们回来了，我要去试一试。

…………

圣历三一九年，雾月，十六日

他是恶魔。

装作不经意拿出那些金币的时候，我从他眼里看到了确凿无疑的贪婪，虽然他很快掩饰了过去，但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让我极为悲伤——他确实是恶魔，所有的善意和文雅都是这张皮囊的演技罢了。

信徒们不应该为他人的金钱而贪婪，这是我主降下的铁律，也是最早学到的圣典圣文。

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便询问了他教堂在哪儿，他说镇子上应该没有教堂，但是有学堂，就是他工作的地方，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人，对我的经历很感兴趣，希望明天可以去与他们聊聊。

我不相信没有教堂这回事，他显然是在欺骗我。但我还是接受了邀请，按照他的说法，和他一个地位的恶魔中，有社会中各个方面的聪慧者，我要去和他们讲述我主之恩惠，就是被他们当场撕碎吞食，也好过在这儿碌碌无为的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