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来自1959版《阴阳魔界》第五季中《面具》一集

老张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身体也眼瞅着一天不如一天。他心里明白自己的日子快到头了,但是手里的五万块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时候肯定得让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兔崽子们拿走。他自己也确实有私心,想把钱给小孙子,但他明白根本行不通。可怜的小孙子,他想,膝下这些子女中唯一一个老实人,结果就是因为老实,即使在家也老是让自己这闺女和女婿支使着,把所有不该他干的活全干了,那两只肥猪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什么都不干。小孙子毕业以后找了工作,拿的工资一分钱都没到他手里。因为他老实嘛,所以他好好地把工资卡给了爹娘,爹娘拿着他的卡出去到处旅游,一个月就给他两百饭钱。老张觉得孙子可怜,打算把他接过去住,可他说什么都不答应。按小孙子的说法,他就是在外容易上当受骗,在内容易受人摆布,已经改不了了,也没信心改。最主要的,他不愿意靠吃他爷爷的退休金过日子。可是呢,他自己的工资又不在自己手里。“是,是很矛盾,但我就这样,没辙。”他总结时说。

他又想起自己的儿子,那人倒是精瘦精瘦的,精得简直像是账本成了精。他结了五次婚,然后离婚也离了五次,每次结婚都找的是有钱有房的女的,到每次离婚的时候,他都能从夫妻共同财产里分着不少钱。老张见过自己的前儿媳妇们,她们五个都气的脸发白,明确告诉老张说您这儿子不厚道,钻空子,玩阴的,结个婚就是为了骗钱。可是咱没理啊,头一个离婚的说,您儿子老一套一套的,趁着我们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就给我们全弄了,而且还告不了他,因为人家完全合法,要不怎么说我们没理呢。虽然手里有不少钱,老张的儿子却根本没尽过赡养的义务,这点和老张的闺女和姑爷一样。只不过,他不像那两个人拿着钱到处乱花,而是把它们都存起来。不存银行,他觉得不放心,都存家里。老张也去过他家一趟,这亲儿子态度很差,明面说自己高兴老爹能来,实际上老憋着送客。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老张记得他买的是个一百多平的房,而且有俩卧室,可是那回去的时候,他感觉这房都不够四十平米,而且卧室就一个。老张是不知道到底咋回事,可各位读者可以知道:老张这儿子拿卧室之一当了保险箱,里面一捆一捆的全是百元大钞。他知道一屋子钱太招摇,就给门拆了,然后砌墙把门填了。老张的儿子就是这么个松鼠病守财奴。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都很招老张讨厌。他有的时候也琢磨,是不是自己年轻时候教育方法用错了,才弄得这两块玩意变成现在这样。然后他又想,琢磨这个没用,已经这样了,就算真找出自己做的不对的地儿来也已经晚了,吃一百片后悔药也不成。

有那么一天,刚起床没多会儿,老张就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要完了。他吃着早点,想着自己死后那五万块钱的结局。估计能到儿子手里,这人他精啊,比闺女女婿加一块都聪明,除非闺女女婿合伙给他宰了,这样一来,谁还都甭他妈想动那笔钱了,您二位先上号子里蹲着吧。小孙子肯定也得受牵连,绝对得有人跟后边指指点点,哎,你看,这就那杀人犯的儿子。说不定比这个更差,老张想,说不定这俩人杀了人以后还得互相栽赃呢,弄不好最后就抓一个,剩下拿走五万走人。小孙子还是照样,“知道不?那就那杀人犯的儿子”,人家肯定还是这么说。仨结果这么一对比,就那人精拿钱居然还算好点的。不成,老张琢磨,就算犯法给这钱烧了,我也不能把它留给你们仨任何一个人。

中午,小孙子过来做饭。老张吃不了什么硬的东西了,小孙子就每天都熬粥,每次都把米熬烂了为止,要不然老头喝不下去。晚上他来不了,就给粥盛碗里搁微波炉里,到时候老张转个钮就成了。

吃饭的时候,老张跟小孙子说,我还有五万块钱,都是你的,但是呢,至少今儿个别让你爹你妈知道,能撒这个谎吗?小孙子本来要按习惯说自个儿撒不了谎,可一看老头眼神和往常不一样,他心里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答应了下来。

“我这一辈子啊,没攒下多少钱来,就这么些,都存银行了。”老张说,“存折呢,跟这儿,你收着,记住了,千万千万别让你爸你妈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这钱你就一分都拿不着了。”

“我明白,我明白,这不说了一遍了吗。”小孙子连连点头。

“待会儿你干嘛去啊?”老张问。

“哎,接着上班。”

“不回家?”

“没工夫。晚上还得加班呢。”

“到几点?”

“估计十一点怎么着也下了。十一点半到家。”

“成,那我知道了。”

老张的知道,其实说的是知道怎么办了。可小孙子没明白,洗完了碗,他赶紧打上领带,穿着三百块买的西服赶公交车去了。

晚上,老张连着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闺女,一个打给儿子。他跟自己的孩子说觉得不太好,希望他们过来看看。两边一开始都毫不意外地抛出一句“哎呦,您倒叫大夫啊”,但老张随后叹口气,说大夫肯定不顶用了,现在他就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过来,陪他最后一段,顺便把遗产的事说清楚了。同样毫不意外的,这两边都是被最后一句话吸到了老张家里。张家儿子,张家闺女,张家姑爷,无一缺席。毫无疑问,他们三个都确信老父亲已经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断气了。等到他一断气,钱就落到了这三个人手里。不管老头是怎么分配的,他们都知道姐弟双方必定还得争上一争。老张留什么遗嘱都没用,反正到时候人都死了,而且遗嘱也没公证,随便瞎编,谁编得像真的这笔钱就归谁。

老张坐在沙发上,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两男一女。“坐。”于是三个人坐下了,在离他很远的另外三个沙发上,正对着他。老张叹了口气。

“人啊,该完还是得完,跟阎王爷那儿没得商量。”他说。对面的三个人低着头,装出一副很悲伤的样子来,实际上想的是老头什么时候死。老张的闺女甚至偷偷拿出镜子对着自己,越看越觉得里面的人好看。他的女婿从盒里抽出一根雪茄,点了几次没点着。他根本就不会抽雪茄,连雪茄头都没剪掉。至于他儿子,虽然表面上没行动,但他实际上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处理即将到手的钱了——至于得到钱的方法,他进门时就已经想好了。或许该去存进银行,大把大把地拿利息,他想。不然的话只能放进腰包,看着它一天天发臭,这倒也不失于一种方法。

“成了成了,都少他妈在我面前装丫挺。”老张咒骂道,“不就是想要我的钱吗?都在这儿了。”他又拿出一张存折来,紧紧地攥在手里。对面的三个人眼睛冒起了光,好像随时就要扑过来一样。老张摇摇头:“着他妈什么急?我还活着呢。坐那儿,都坐那儿。几个钟头都忍不了?”

“我觉得吧,您应该尽快就定好了谁拿多少,要不然等到您身后,这事儿就麻烦了。”女的说。她丈夫点了点头:“爹,晚了就真晚了。”

“叫谁爹呢?你是我儿子吗?”老张立起了眉毛。他女婿差点站起来,被妻子按了下去。“就这么一会儿,忍忍。”

“你也是,给自个儿吃的跟猪一样,等着挨宰是吧?”老头将矛头转向了女儿,“成天举着个破镜子照照照,你照出来什么了?上秤约约去,你都快赶上仨我了!给脸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这叫浓妆!您懂吗?”

“都说浓妆淡抹浓妆淡抹,你这化妆品都快堆成面具了吧?本来就长得难看,还跟我这儿整容化妆瞎他妈弄。你小时候我们同事就老说,‘哟,您家这孩子长得可有点嫁不出去’,他们要知道你现在这德行,还不得再吓死一回?本来就难看,现在弄得都没人模样了。”

“您怎么能说这种话!我是您女儿啊!”

“就因为你是我闺女我才知道你丫挺的什么操行!原来啊,想着毕竟是闺女,话呢,说的还是别太重。现在,哼,反正我无所谓,要死的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善你妈了个逼!”女婿一拍沙发站了起来,“我警告你啊老逼,嘴给我放干净点,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着?你给我弄死?那这钱就跟你没关系了。是不?”老张看向儿子。那瘦子耸耸肩:“我不发表意见。你们要真打起来,我绝对不拦,转身就走,立马报警。”

“你今儿个还挺诚实,怎么办都说出来了。”老头说。

“那是。我一直都诚实。”

“我三儿媳妇自杀那会儿也诚实,是吧?”

儿子笑了起来。“我们当时已经离婚了。后来她干过什么,跟我没关系。”

“可是她是因为你破的产吧?”

“我不知道。爸,我觉得挺没劲的。您把我们仨叫过来,就是为了骂人是吗?没劲,真没劲。”

“甭装好人,我知道,你那脏话都跟心里藏着,真拿出来比我厉害多了。你呢,是块滚刀肉,煮不透熬不烂,甭管我说什么你都有的说,我说一句你那儿有十句等着我。”老张突然闭紧了眼睛,咬起了牙。女儿站起来,做好了从死尸手里拿存折的准备:“爹,您觉着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快完了。等我一完,我这点钱就都是你们的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老张低着头,说话声有气无力起来。“珠兰,瞧瞧咱俩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说完,他向前倒去,撒手人寰。存折掉在了地上。女儿想去捡存折,那存折却被儿子一马当先踩在了脚下。儿子试了试老父亲的脉搏和呼吸。确实没气了。

“妈的,这老逼蹬子总算完蛋操了。”儿子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脸色立刻大变。“整天想着占人家便宜,临了了还没完没了。骂我们几个这儿不成那儿不成?还不是您教得好?是,我们是王八蛋,可我们兄弟姊妹里有不是王八蛋的啊,他现在还活着呢吗?!人老老实实十几年,不偷不抢不打不骂,到头来是不是让你丫挺给逼死了?您到老心软了,看不惯我们了,我们兄弟呢!那还回的来吗!妈了个逼,操……”

在少有的情绪失控之后,儿子忘记了自己踩着存折的事情,大步走向了门口。女儿扑过去,把存折拿了起来。她的喜悦只持续了一小会儿;随着她打开存折,她发现里面一分钱都没存。然后,儿子也惊慌起来,因为门打不开了,尽管并没有上锁。不过,最先大叫起来的还是姑爷,因为他是第一个看见有人在阳台上的。

时针走过十二点。阳台上的年轻女人走进客厅,安静地站在老张的遗体旁边。姑爷冷静下来,正要大声诘问这女的是谁,却发现身边的另外两个人早已吓破了胆。那对姐弟全身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女儿差点瘫坐在地上。

“妈……”她说。

姑爷的确不认识自己的岳母,这理所当然。因为在他和妻子认识之前很多年,老张就成了鳏夫。然后,另一个姑爷不认识的人也出现在了那里,他将女儿和儿子分别称为姐和哥。

第二天,小孙子像往常一样来到了他爷爷家,然后就发现了屋里四个人的尸体。死因后来自然让大夫查明了,简单来说,四个人里只有一个老头死于年老体衰,剩下三个都是被吓死的。收拾家当的时候,小孙子跟桌子上发现了一根白头发。那四个人里只有老头有白头发,但是长度对不上;这根实在是太长了。他老妈虽然也有白头发,但是都让她给染了,这种纯白的也不可能是她的。对于这头发的来历,小孙子始终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