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周过去,动画播完了第三集,如今这部作品已是名声鼎沸,且这种鼎沸的名声溢出了樱海岛这口小锅,开始在隔海的布恩迪亚大陆扩散,随之壮大的是关于这两部作品之间粉丝的骂战,我方指责对方作品媚宅、物化女性,对方无奈于我方动画公司的精良制作,渐渐地矛头全指向了我的这部作品本身以及作者本人——也就是我。

今天晚上我受邀参加城市上层瓦西里耶维奇公爵家的舞会,也就是安娜家的舞会,她家为了逃离莫斯科的政治动乱,变卖了全部的家产迁居到了樱海市,没想到两年下来竟然变得比以前更加富有。

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出门拦了辆出租车,报上瓦西里耶维奇公爵府邸地址,出租车司机看了我一眼,开车了。他没有打表,我叫他打表。

出于对我自己巨大名气的考虑,我想今天晚上众人的焦点除了安娜以外就是我,因此我在路上就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显得过分庄重、煞有其事,用平常的语气和大家打招呼,谁知大家的态度竟然和平时没有差多少。我们年轻人被分在一块,坐在小沙发上,围着小桌子,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等待其余人的到来。

“唉,我的新作被编辑退回来了,而且用一种很失望的语气跟我说:这和你的第一部作品简直是天壤之别......啊,我确实是换了一种写作的风格,但这充其量也不过是风格的区别而已啊,我以前喜欢写景,喜欢描写心理,因为我想不出多么跌宕起伏的剧情,自从我看过柯米老师的《在异世界寻找本来的恋人是徒劳无功吗》之后,我觉得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我阅读了大量的编剧教科书,我对三幕式了如指掌,这部《对邪恶的昨天致以诅咒》是我学习心得的集中体现,是我引以为豪的作品,反观我第一部作品《巢穴》,这平淡的情节简直让人想睡觉,现在的人是怎么审美的,完全不懂创作......”说着她伸手往书架上掏出一本《情节与人物》翻了起来,我想着我也有这本书,是柯米老师推荐给我的,她书架上还有《冲突与悬念》、《经典人物原型45种》......我是舍不得花钱全买了,我觉得一本《情节与人物》够我用了,不过......《情节与人物》的作者是何许人呢?他有创作出过改编成动画的作品吗?

“我记得安娜的编辑是张参吧,我跟她蛮熟的,”白祈走进来,身后跟着木野子,她毫不客气坐地在我的左边,木野子则坐在她的左边,“张参跟大师也蛮熟的。”

“我记得安娜的《巢穴》是拿了子夜奖的吧?感觉你这样风格一变,反而得不偿失。”木野子说。子夜奖是樱海市的文学新人奖,虽然《古旧的玫瑰》没拿什么奖,但我拿奖是迟早的事。

“那个张参在圈子里蛮出名的,貌似以前坐过牢,高中没毕业就进去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高深的见解,恐怕是一本《情节与人物》这样的专业书籍都没看过,听说他当上樱海文学出版社的编辑还是白祈的母亲白露推荐的,也是不知道哪来的本事,这么会攀关系。”安娜不无嫉妒的说。

“诶?那不是我给你推荐的书吗?”这时柯米老师进来了,我和安娜站起身来,然后和柯米老师一起坐下,“貌似我也给你推荐过这本书,叶子。”

“是的,说来还是要谢谢柯米老师,这本书在情节方面真的给了我很大帮助,它促成了《古旧的玫瑰》的成功。”我说。

这时考崎鱼女士走了进来,她是柯米老师的恋人,两人准备一个月后结婚,她受恋人的影响开始创作,在安娜《巢穴》拿奖之后的第二年,凭《守墓人》拿到子夜奖,并被评为“近十年来最当之无愧的子夜奖作品”,听白祈说,大师也在评奖人之列。

她走进来,看到《情节与人物》,说:“这玩意儿一点意思都没有,这是柯米很喜欢的一位编剧推荐给她的,她老是叫我看,我总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这时安娜稍微有点泛红的脸色褪为白,她说:“您确实应该好好看一下这本书,我们都是拿了子夜奖的,但是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止步于此,现在回头看看我们的作品,您不觉得过于平平淡了吗?”

“平淡有什么不好呢,安娜·瓦西里耶维奇夫娜?我就喜欢平淡,这是我的创作手法,而且我是小说家,又不是编剧。”考崎亲了一下柯米老师的侧脸,坐到了木野子的左边。

“我觉得我们应该用科学的态度分析小说创作的方法,找出一条能被大家所普遍喜好的道路,而这些指导书籍是我们最好的引路人,”我说,“众所周知,能不能讲好故事是评价一部文学作品好坏的核心指标。”正因为《古旧的玫瑰》讲好了一个故事,所以它火了。

“如果小说只是为了讲好故事,那它在一百年前就死了。”这时走进来的是一位男生,他叫林凉,是柯米和考崎的朋友,平时和我们交往不多,我感觉我被他的言语冒犯到了。

“那您说,评价一部小说好坏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呢?难道一部好小说不应该做到用引人入胜的情节去吸引读者吗?”我语速加快。

“可以,但没必要。”林凉说,考崎左边已经没地方坐了,于是他站着。

“那样的小说是不会受到普罗大众的欢迎的!”安娜说。

“难道你创作是为了受大众欢迎的吗?至少我不是,这不是把小说当艺术品来对待的态度。城东有位姓东野的小说家,他早年写出的作品有几部是质量非常高的,他一年比一年受欢迎,到了现在,他的收入主要来源于他的名声而不是他的作品,现在他一年能写三部长篇小说,简直是粗制滥造,我都看不下去,但是我敢保证,就算是他最粗制滥造的作品,也比你们最好的作品更切合《情节与人物》或者什么《故事》的教导,因为他这不是在创作,而是在自动化生产,因为几十年的创作让他发现:套路是越用越熟练的,而创造永远都是需要绞尽脑汁的。就像大师读完他百万销量的最新作之后说的那样:这种玩意儿,只要不让我到处开会和演讲,我一年能写十部!”考崎说,她和林凉经常出入大师的住所。

“我看未必。”柯米老师说完,考崎就不再说话了。

“我还是蛮同意考崎的想法的。”满面春光的伊莎贝拉·林顿走进来,上个星期她的作品《在荒原里》被通知入围白鲸奖,虽然这是个什么奖我也不清楚就是了。

跟着伊莎贝拉进来的是美树沙耶,她最近转向动画编剧一块了,她说:“现在我甚至可以和一群小说家谈论编剧技巧了。”

这时侍者推来了新一轮的饮料和食物,大家都开始大快朵颐。

“那、那么,”我有点忐忑地说,“如果大师读完《古旧的玫瑰》,他会怎么评价呢?”

“他会说这就是......”林凉拦住了考崎,他说:

“他会合上书,淡淡地跟你说:还行。然后不会再多作一个字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