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为什么没声音呢?哎……」

在屋外的阴影里放哨的侦察队员百无聊赖地聊着天。较年轻的那个一直对屋里的少女念念不忘: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啊……」

「你?」

另一个看起来资历深一些的瞥了年轻人一眼,发出一声嗤笑:

「落到队长手里,那姑娘能剩个全尸就不错了。你还想跟一具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有点儿什么故事呢?」

看着年轻人大惊失色、甚至还想往屋里去的样子,老兵赶紧拽住了他的背包带:

「老实点,逞什么英雄!你能跟狂猎手底下救出什么东西来?」

一想到队长是狂猎的事实,年轻人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作为这支侦察小组的领袖,队长只用一个赛季就混上了狂猎的待遇,他可是亲眼见过队长赤手空拳打爆了MSA俘虏的脑袋。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被晋升到这个作战单位之前,关于队长的事情。

「ARES虽然只是用来赚钱的战争,但军法还是有的,你也不想因为犯上而背一屁股债吧?」

他咽了口唾沫,站回原位,浑身发凉……他不再期待屋里能发出什么声音了,他害怕自己听到那女孩被大卸八块的声音。

为了抑制住周身升腾起的寒意,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支含在干裂的唇间,点燃……烟头的熔光在他鼻前的黑暗中闪耀起来,烟气拂过他的眼睛,辣得想流泪。

「……你在干嘛!?」

老兵嗅到了烟味儿,转过身来,一巴掌拍掉了年轻人唇边的香烟。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自己想去!这地方暴露了,换个哨位!」

挨了一耳光的年轻人瞪大眼睛望着老兵,却迟迟没有抬脚。

「愣着干啥?还想吃一巴掌是吗?」

新兵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指着老兵肩后的什么东西——

两团萤火般的光芒在他背后的黑暗中燃烧。

几只修长的手指从背后盖上了老兵的额头。

刹那间,老兵的脑袋被180度翻转,颈椎骨节节迸裂的声音扎进年轻人的耳膜,吓得他发出了毫无男性气概的一声低吟。然而他并没有被吓破胆,长期的训练让他条件反射地拽过枪带,抬起步枪准备射击。

然而就在他准备对面前杀害了前辈的黑影开火时,却发现手指怎么也扣不动扳机——黑影解决掉老兵后早已一个跨步突入他的身边,手指伸进他的步枪扳机后方牢牢地顶住了二道火。没等年轻人反应过来,黑影就猛力地抬起年轻人手里的步枪往他的额头砸去,钢制的机匣一下子把他砸了个天旋地转。

挨了重击的年轻人正打算喊叫,却见来者将那支步枪旋转一圈,将挂在年轻人脖子上的枪带拧成一个结、牢牢地绞住他的喉咙,随后一个滑步钻到年轻人身后,用尽肩部的力量将步枪往怀里拽——反套着年轻人喉咙的枪带越绞越紧,脊柱顶着来人的背部,双脚几乎被拉得脱离了地面……

几分钟过去了,直到他不再挣扎,月桂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她卸掉步枪的弹匣,拉动拉机柄抛出膛内的子弹,将步枪丢开。

那只求助旅蜂的控制发信源就在面前的这个屋子里,外部威胁已经肃清——接下来就是突入了。

她从腰后拽过霰弹枪,快速检查一遍后来到了房门前——这不是一道上了高强度刚性锁具的门,只要一脚过去,里面的一切就都会呈现在眼前。

而此时,屋内。

尽管月桂已经尽量减小了战斗噪音,却并没有完全骗过小队长的狂猎耳朵。

他将已经被扼得半死的少女丢在床上,准备先解决门外可能的威胁——明明已经渐入佳境,准备进入正题了。这个时候来碍事的家伙,不可轻饶。

他从丢在地上的腰封里取出手枪,故意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地挪到门边。

虽然对方才是突袭的一方,但若是这个时候出其不意的话……

小队长猛地拉开门,正准备锁定目标,却猛然发现——

「啊?」「啊。」

在门后正准备破门而入的月桂,在这一瞬间与CVC小队长之间几乎真的只隔了一层门板的距离……相见之突然,让两个为战斗而生的狂猎都一时愣住了,一时只知道四目相对着互相干瞪眼。

尴尬持续了数秒,直到有一个先搞明白了敌友——面前的这家伙是战斗人员,手里拿着武器,而且以战斗姿态出现——

霰弹的爆轰声击碎了沉默。只见小队长的腹部结结实实地吃了十二颗磷化铅丸,整个高大的身躯往后飞了四五米才撞上墙壁、瘫倒在地。

肃清。

本以为突入时还要有一场恶战,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堵到枪口上来了。

月桂关闭保险,来到钢丝床边,扶起还在咳嗽不断的少女。接触扫描已经显示她就是那个放出旅蜂求救的人,到这一步赶来还好算不上太晚。

无法查询到公民ID,她也是滥民吗……

在冷漠的脸孔掩护下,月桂心中自言自语道。

不过竟然没有生物危害警告,是个很注意清洁的人啊。

「咳咳……干得好……Y……」

少女恢复呼吸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对那只没有生命的旅蜂给予夸赞。

她坐在床上喘息了片刻,拉过一件外套披在肩上,仰视身边的月桂说道:

「没想到真的有人会来援助……本以为那孩子会找到一队MSA兵,然后把他们引到这来乱战一场,我好趁乱溜走呢……」

少女整理了一下丝衣的领口,香水的气息又升腾了起来:

「这下看来,不得不欠下人情了……你不是当兵的,对吗?」

月桂点了点头。

「但,你也不像是滥民……我就不问你是做什么的了。」

少女似乎深谙ARES战场内的生存之道,她并没有急着道谢,而是先猜测对方的意图——在这种地方没人会出于善心而拼命,而月桂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像是对自己的服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那么,她肯定是冲着一些别的回报而来的。

少女开口刚要发问,却突然发现了异动,转而喊道:

「后面!!」

月桂听罢立即回身,只见腹部破了一个大洞的小队长正朝她猛扑过来。战术驱动迅速驱使她向一侧闪避,小队长沉重的身体扑了个空、压倒了刚刚坐起来的红发少女。她喉中吐出危险的呵气声——如果身下不是有弹性的钢丝床的话,少女那脆弱的肋骨都会瞬间被全部压断。

月桂意识到战术驱动做了个只顾自己安危的决定,有些心慌。她抬枪瞄准小队长,却因为顾及少女而没有扣下扳机。小队长抓住机会再次向月桂扑去,一把抓住霰弹枪的枪口拧向一边,与她角起力来。

从体型上就明显处于下风的月桂苦苦支撑着,与对方的肢体接触让她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她从热感到声波都没能马上侦测到他的再起——

他是一个「蟒」式狂猎。

这个式样的狂猎之躯能如同蟒蛇般静寂无声地行动,也能迅速降低体温使热感失效,是执行侦察与渗透作战的行家里手。而他腹部那正滴着滑油的大洞,也佐证了这一点——蟒式狂猎对多数身体部位的毁灭性损伤耐受力非常强,只有命中绝对要害才能彻底使其失去战斗力。

这下难缠了。

月桂正在这场角力中越来越力不从心,对方的爆发力虽然算不上强,却像蟒蛇一样有着用不尽的韧性。那对紧抓着枪身的手力量不光不见衰减,反而越来越强,几乎把坚硬的钢化聚合物机匣捏得变了形。

继续这样下去……如果力竭被他捉住的话,恐怕直到被蹂躏至死都不会有逃脱的可能。月桂找准一个时机突然松开霰弹枪,并钻过小队长的腋下与他互换位置。她迅速拉开距离,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便掏出手枪打出一串速射——她很确定自己瞄准的就是他心脏的位置。就算蟒式的背肌再怎么强韧,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这种距离的硬芯弹射击。

子弹正冲着心脏的数个弱点穿入,却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小队长回过身来,抬起了从月桂手中夺下的霰弹枪——

那家伙的心脏也改变了位置吗!?

他很快就熟悉了那支霰弹枪的操作,他打开保险,然后对着月桂扣下了扳机。她赶忙向背后的盾牌摸去,却显然为时已晚——

没有任何子弹射出。

妈的,还有一层身份认证保险吗!

他气急败坏地将霰弹枪摔向一旁,准备发起第三次冲锋。然而此时,一道银光从屋里的黑暗角落窜了出来,攀上了他的裤裆……瞬间,一股强大的电流从他的金属二哥畅通无阻地向全身扩散而去——为了之前的潜行,他全身的漏电保护设备都处于闭路状态——侵入的外部电流就这样引发了更强大的内部放电,最终一路直达大脑中的赛博控制中枢。一时间,伴着他咬碎自己牙齿的声音,发丝之间的静电也开始噼啪作响……

一连串骇人的放电声之后,那具强韧的躯体冒着青烟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没了生气。

「这,这个原来这么强的吗……」

月桂循声望去,只见少女捧着原本属于那个男人的休克枪,目睹他的死状后赶紧把它丢到一边。

月桂松了口气,盾牌在她的手腕上低垂着:

「帮大忙了。」

几分钟后,她们出现在门外的雨棚下。

「这样啊……那你找对人了哦。」

少女披着一件蒙尘的红色夹克,与里面的丝衣是如此不相衬。她已经搜刮了这三个CVC兵身上大部分值钱的东西到一个破背包里,现在才得空喘口气。

「我对这一片的地形啦暗道啦什么的还是很熟悉的……毕竟不像你那么强嘛。」

她从年轻人的尸体旁捡起半截香烟,塞进唇间点燃,廉价的烟气再次充满了这一小片黑暗。被打伤的侧颊刚刚贴上了新的纱布,熟练地就像从化妆盒里拿出口红来补妆一样。仔细看的话,少女身上各处都有旧伤痕。显然,被粗暴对待已经是她的家常便饭了。

发觉月桂正盯着她看,少女眯起眼睛笑了笑,眼角的红色影妆分外醒目。

休息了片刻后,少女从胸衣的夹层里摸出一个打磨成五角星形状的金属片——鎑合金,视觉界面如此告诉月桂。它的主要成分是一种来自月球矿山的新金属元素「鎑」,用它制作的婚戒是现在的爆款——也是奢侈款。而在一个滥民手上有这样一整片鎑合金,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故事。

这星形金属片被少女心口的温度熥地暖暖的,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她把这来自月亮的星星戴到海棠果般的红发上,在清冷的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这样才算是她完整的模样。

「我叫蜜柑……滥民有名字很奇怪吧?总之,叫我蜜柑就好。」

「月桂。」

「听起来就香香的名字呢~」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月桂有些无所适从,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回应道:

「你,你也是……」

月桂的内心活动在蜜柑面前被看得透透彻彻,她宽心地笑笑,直到烟头几乎烧到了嘴唇才终于吐掉:

「我们走吧,该我报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