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柔石
校对：南锣叔
修改：柔石
海浪轻拍着船体， 一阵阵富有节奏的拍击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船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揉着眼睛，从游艇的座位上爬了起来。她很快就搞清楚了当前的状况：昨晚自己在海边乘上了这艘游艇并向着预设目的地前进，途中因为到了自己的休眠时间，就顺便在船上休息了一晚，在此期间，游艇已经抵达了目的地——远离海岸的一座港口小岛。
Miku收拾好行李，走出了船舱。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淡淡的薄雾笼罩着港区。“一个人都没有……”她凝望着空无一人的码头默默说道。这座小岛虽说不算大，但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一直是航道上重要枢纽，也因此备受关注；然而此刻，整座岛上都是与繁荣完全相反的死寂，偶有一两只早起的海鸥，也显得十分无精打采。“大家真的来过这里吗？”miku纠紧了拳头，踏上了这座小岛。
没有，没有，没有。几番环顾下来，miku仍没有找到丝毫人的痕迹。
“难道说他们是来这里中转的吗？”
miku回望身后破败的码头，已经没有任何一条船停靠在这里了。“只能找找看了。”miku强打起精神，拖着行李箱往港口的指挥区走去，“应该会有些记录留下来的吧？”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太阳已经在不经意间照常升起，扫除了阴湿的雾气，但还没等miku好好享受这一丝温暖，一个极不寻常的声音便闯了过来——
“当——”
悠扬的钟声打破了寂静，回荡在港区上空，虽然只有一响却久久没有散去，当港口即将恢复平静之时，下一响便及时接续上前一声的余韵，节奏拿捏得恰到好处，似是为唤醒沉睡在岛上的巨人而设定的闹钟。
“这是……怎么回事？”miku呆立在原地，各个传感器在震惊之下疯狂捕捉着信息，大量数据地涌入使她无法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虽然大多是无用的信息，但空气中的微动传达了关键，尤其是对于作为歌手而诞生的她来说，这绝不是任何乐器或设备可以模拟出的音效，这是真正的黄铜撞击的声音。“既然如此，”miku说着调出了从船上下载到的地图，“那就只有这里了。”
这座岛上没什么高大的建筑物，除了停靠货运飞艇的巨型塔吊外，就数这座属于教堂的钟楼最高了，miku现在已经在岛内的生活区域找到了它。“看样子不是自动结构。”带着找到人的一丝丝期望，miku改变了行程，但自己真正所要探寻的究竟是什么呢？仅仅只是家人吗？那个答案就横贯在自己心头，却又总是朦胧不可近。“算了，找到了就知道了吧。“这样安慰着自己，miku推开了教堂的大门。
“有人吗？”始终没人回应，miku决定更进一步看看，“打扰了。”教堂内的空间不大，但却异常整洁，和外面衰败的街道形成了鲜明对比，显然是得到了精心护理。仔细看过去，甚至圣坛上的长明灯还是亮着的，miku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在这种地方总是会不自觉得敬畏起来，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无人岛上。“什么嘛……原来圣坛上的蜡烛是全息投影。”期待落空了，miku不免有些失望，“我还没见过真正的蜡烛呢。” 稍微放松一些后，miku饶有兴味地观赏起墙上的彩色玻璃来，这些绘有宗教图案的玻璃向来是教堂的一大标志，虽然不太懂，但miku对这类艺术多少也有点兴趣。
“这就是耶稣吗？那个是圣母玛利亚？下……啊啊！”
一个身着修道服的人影突然出现，吓得miku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一次变得动弹不得。而来者似乎也有些慌张，它不断挥舞着双手，好像是要解释什么。
“你……不会说话？”
miku试探地问道，来者立刻点了点头，并拉下了修道服的兜帽，露出一颗金色光亮的脑袋。
“啊，原来是机器人，这就好办了。”
miku说完便从行李箱内取出几件自用的工具，开始给面前的神秘机器人检修。“放心，问题不大，很快就能修好。”
三两下排除故障后，两人便可以自如交谈了。
“谢谢，一直没有人来过这里，所以发音器坏掉之后我就疏于修理了。”
机器人解释道，声音里仍夹杂有些许电子噪声。
没人……来过？miku心里咯噔一下，但她仍不打算放弃这次机会。
“那你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吗？”机器人似乎叹了口气，从外表来看它的机体是比较老式的型号，应该没有安装太多情感模块，“教堂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在了吧，记不清了，计数器早就停运了，反正每天要做的事都差不多，没有刻意记住的必要。”
记不清了？也就是说还有可能？miku暗暗想着，再次向机器人提问：“岛上的人都去哪了？你还记得吗？“
“人类啊，去寻找他们的‘应许之地’了吧。”
“诶？”
“资源越来越少，港口的贸易也大不如前，人类自然就离开了，之前的大震灾过后，海啸彻底结束了一切，所有人都离开了，据说在远方的什么地方还有富饶的沃土可以让他们继续生活下去，就像传说中的应许之地一样，所以那一天他们找了几条大船，就像诺亚方舟那样载着所有人离开了，当时周边地区好像也来了不少人。”
听到这里miku瞬间为之一振，她想立刻冲到港口查查那些大船到底去了哪，但不知怎么的，面前的这个家伙总让她有些在意。
“那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
“我为什么要走呢？”机器人反问道，
“宗教也许已经无法给予人类救赎了，但我却是为此而生的，我一诞生就被赋予了天使的形象，我会背诵所有版本的圣经，会唱每一首福音歌曲，熟知每一套教礼，我生来就是为了传教与赐福而存在的，除了这里，我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去哪。”
机器人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话，而它那圣像般的面孔实在让人难以判断它的感情。
miku点点头，默默咀嚼着这番话，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但此刻还有更紧急的事情占据她的心头，使她无法深入地思考。
“谢谢，这里的情况我明白了。”miku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向机器人说明，“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我的家人，根据刚才你的话，我有点头绪了，现在我要继续去找他们了，再次感谢。”
“愿主保佑你。”机器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就像是送走一个普通的信徒一样。
“哦，对了。”走到门口时miku突然又转过身去，“你叫什么名字？我叫miku，初音ミク。”
“Leon，我的名字是Leon。”
“Leon……吗？是哪个神话人物吗？”
“大概，就是一个普通的天使吧。”Leon说到这，似乎笑了出来。
“普通的天使……好的，我记住了。”miku也笑着推开了教堂大门。
“Leon，后会有期。”
“愿主与你同在！”
“让我看看……”miku自言自语着，打开了调度室电脑上的进出港记录。正如Leon所说，港口被海啸袭击过，很多设施都被摧毁了，但得益于主体位于高处的缘故，监测系统依然在正常工作，甚至最新一条记录就是昨晚来时游艇的自动入港记录。根据之前无人机上视频的日期，miku很快就找到了目标，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luka他们都在船上，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最可能的去处就是这几条“诺亚方舟”了。“好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呢？”目的地已经有了，虽然仅凭这艘小游艇难以抵达，但至少有方向了；从调度室内就可以直接重设航线，接下来明明只要登船启动引擎就好了，但是miku却迟迟没有行动，并且再一次地，望向了教堂的方向。“为传教而生的天使……”离开教堂之后，miku才慢慢嚼出Leon话里的味道来，“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呢？为歌唱而生的我能在这里找到什么吗？”miku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为了避免日后后悔，最终miku横下了心。
“真让我惊讶，你竟然回来了。”
当miku又一次出现在教堂门口时，Leon如此说道，但他那张复古的面孔上并没有显现出多少讶异的神情。
“是啊，我也很吃惊。”miku说着，走进了教堂。
“但总有些事感觉放不下，看来我要这里多叨扰两天了。”
“不去找家人也没关系吗？”
“早就失散了，也不在乎这一两天。”miku一咬牙说了出来，但这就是她横下心所做出的觉悟。
“那好吧，欢迎你来到我们这个小岛。”Leon做出欢迎的手势。
“这里别的没有，但电还是能管够的。”
“那就有劳了。”
“走吧，带你去休息室。”
走在半路上，miku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看出我是AI了？”
对于自己的外表miku还是颇为自信的，几个世纪传承下来的造型，制造时精细的做工，以及那个人倾注下的心血，竟然直接被看穿了还是有些震撼的。Leon指了指miku身边的行李箱：“一般人类可不会随身携带这种工具吧。”
“罪魁祸首”在这里吗？miku看着手里的行李箱叹了口气。“哦，对了。”关于行李箱miku又想起了一件事，“我一直想改造下这个破箱子，给它装个悬浮托盘。在废墟上也拖着它真是太受罪了，不过每次想起这事很快就又忘了，你看你能不能记得提醒下我？”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想要什么时间呢？”
“无所谓，挑个你觉得合适的时间就行，反正我在这还有几天。”
像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了休息室前。“就是这里了。”Leon说着打开了门。
“打扰了。”miku跟在后面慢慢走了进去，“意外还挺温馨的呢。”休息室的空间十分紧凑，还塞进去了许多东西，一堆传教小册子和替换的十字架等物品堆在一起就占了一面墙，另两面墙则是由两张沙发和一个机器人用的无线充电座占领，而房间中央竟然是一个电子火炉。虽然对机器人来说不是必要的物品，但是温暖的感觉让人莫名的安心。
“那是我的充电座，你用吧，我可以直接用电缆。”
“嗯，谢谢。”miku走过去，发现角落里还有张小圆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套茶具，甚至还有……“方糖？”
“哦，那是以前修女们泡茶用的。”
“我可以吃吗？”
“你可以吃东西？”
“哼哼，这具身体除了充电，还可以消化有机物来供能哦，皮肤里还有太阳能纤维，晒晒太阳就能发电。”miku挺起胸得意洋洋地介绍道。
“诶——还有这么便利的功能啊。那你请便，反正我也用不上。”
“非常感谢！”miku迫不及待地捏起了一块方糖，“多谢款待。”
久违的甜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强烈的冲击使得大脑完全丧失了对表情的控制。
“以前来过一个小女孩，也笑得像你这样。”Leon冷不防的一句话，把miku拉了回来。
“不好不好。” miku急忙捂住脸，确认能控制好表情后才松开手。再看向Leon，发现他竟然难得的笑了，并且眼中满是回忆。
“应许之地……”不知何故，miku又想起了这个词。
Leon一下子恢复过来：“应许之地，极乐净土，世外桃源，香格里拉……都是人类的理想世界，而这里……与其说是我的乐土，倒不如说是我的工作场所、存在的意义。说到底机器人会有应许之地吗？”
“大概……人类就是我们的主吧。”miku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
“是啊，机器的造物主就是人类，但人类许给我的好像也就是这里了。”Leon说完，两人都感到了些落寞。
“嘛，这里曾经也是挺热闹的，愿意听我说说吗？”
“乐意奉陪。”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Leon回忆起了他刚来到教堂、跟着老守卫学敲钟、第一次圣诞节时的种种，让miku不免怀疑他是否真的记不住事。同时，Leon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福神情也深深感染了miku，回忆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学习歌曲和舞蹈时的艰辛，在演唱会上的尽情歌唱，激动地回应粉丝的呼喊和欢笑，和大家一起庆祝新年，以及那个人……
“留下来的决定，真是太正确了。”miku不由自主，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Leon听见这句话也从往事中醒过来，脸上变成了耐人寻味的微笑：“是吗。”
“接下来的日子，请多指教了。”miku也微笑着，伸出了右手。Leon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回应：
“请多指教。”
此后的几天里，除了在教堂旁观Leon的工作，miku也时常走到无人的街道上，试图还原曾在这里发生的故事；晚钟响起后，她回到教堂，继续在休息室和Leon分享彼此的故事，互相唱起拿手的歌曲。与此同时，有些东西在miku的心中一点一点地不断成形了，而Leon那边也有些微小的变化在不断积累，一直到一个月后。
“你又想看我敲钟了？”就在Leon准备上钟楼去敲今天的晚钟时，miku拦住了他。
miku点点头：“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我还是看着你比较好。”
Leon又笑了：“有什么不对劲的？”他嘴上这么说，但爬上钟楼的脚步却越来越迟缓，除此之外，他笑的次数倒越来越多了。好不容易爬上钟楼，也勉强赶上了落日的时间，但就在Leon抓住钟绳的一瞬间，他直直地倒了下来。
“Leon！”
miku冲过去，刚准备扶起Leon，却被他外壳上惊人的热度退了回去。“你怎么了？发热量为什么这么高？”
“没事，就是……该休息了。”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自检系统没有报警吗？”
Leon沉默了一阵，但禁不住miku急切的眼神，缓缓开口道：“其实，你来的那天，自检系统刚好停止工作了。”
“什么？！”
“那天敲过晨钟后，我原本打算就这样休息吧，好好地，彻底地。但是没想到你突然出现了，我看到了你眼里的迷茫，你在寻找一些东西，而我的使命恰恰就是‘救赎与赐福’，无论来者是谁，我都必须努力到最后，只有这样我才是我，这就是我的存在证明。” Leon抬起头，用已变得浑浊的眼睛看向miku， “miku，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miku长跪在Leon身边，双手按在膝盖上不住的颤抖，许久才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道：“和大家一起的生活，真的非常开心，meiko、kaito、rin、len、luka，我想永远和大家在一起，但是直到分离我才发现自己的幼稚，有太多的东西我没有考虑过，心中的无力让我意识到我甚至不曾找到自己！但是谢谢你，现在我找到了——自我意识，一直以来我未曾注意到的自我。接下来我仍要去寻找我的家人们，我最亲爱的人们，还有那个人，我也要找到他，我必须亲口告诉他我的存在。”
“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了。”Leon挣扎着吐出话语，“只是这最后的结尾不太妙啊，要是没有在这里麻烦你就更好了。”
“不，不，你会没事的，这只是小故障，我能修好的。你还要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找我的家人，他们会很欢迎你的，你也一定会喜欢上他们的……”miku连珠炮般地说着，急忙从口袋里掏出随身的分析电脑，拔出导线接到Leon身上，但很快电脑就爆出了惊人的警报声。
警告！散热器故障，核心温度上升，请立即降温！
警告！自检系统关闭，无法重启！
警告！平衡管损坏，修复前机体将无法运动！
警告！光学模块已烧毁，请尽快更换！
警告！……
警告！……
警告！主电源损坏，备用电源已失效，请立即连接外部电源，预计剩余电量可用时间为：9分57秒
……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Leon还在努力说着，“对于获得人类感情的我们来说，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miku，这恐怕是我最后能告诉你的了。”
钟楼上陷入了沉默，落日的余晖轻轻走了进来，轻抚着Leon，把他残破的外壳打磨如新。Miku说不出话，只有电脑还在喋喋不休，她狠狠地扯下所有导线，把电脑扔到了一边。
“miku，我想起来了，在我后脑勺的记忆体里还有一份航线图，是最后一位神父临走前给我的，不知道烧坏没有，你赶紧把它取出来，应该对你寻找家人很有帮助。”
“不，不行。”miku坚决地摇摇头，“记忆体连着核心运算芯片，这样直接拔下来会让系统崩溃，你…你就会…就会…死的！”
“哈哈，死吗？你说‘死亡’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我是不是要死了呢？不过机器说死什么的，还真是奇怪哈。”沉默了一会，Leon又笑了。
“对，很奇怪，非常奇怪。”miku的声音越来越轻，“你明明说过，你是一个普通的天使啊。”
“天使吗……其实说真的，我并不相信人类的这套说辞，毕竟这只是他们的信仰，对我不过是一份天生的任务罢了。但是天堂之类的，说实话还真有点好奇，我会去那里吗？那里会有人吗？”
“会的，一定有的，天堂里的电永远都不会用完，永远没有各种故障，你可以给人们讲故事，唱圣歌，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你去做……”，miku为Leon描绘着天堂的图景，但声音却越来越小。
“miku，”Leon打断了她的话，“这一个月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
Miku说不出任何话，只是身体更加激烈地抖动着。
“呐，miku……”Leon又一次开口道，然而这一回的音量比之前说的任一句话都小得多，杂音也多得多。
“我在。”miku的声音仿佛同样相隔千里。
“记得…改造…行…李…xi…ang……”
太阳从机器人身上收回了最后一缕光线。
岛边的巨塔在夕阳照耀下，在海面上投下时针般的影子，而当这枚时针又将走完一圈时，晚钟声如约响起，但是这次的钟声不似以往那般节奏悠扬，反倒是十分急促且毫无章法，像是在宣告什么。
隔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港口里一如既往没有一条船，寂静在小岛上安稳地沉睡，这里的时间已经终结了。
在这个被遗忘的小岛上，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