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那么,”她露出纯洁的微笑向我询问,“我还能活多久呢?”

在她小小的庭院里,她的话语如同寒冬降临一般,将一切都妥贴的画上句号。

我无法回答她,就像我无法厉声质问自己一样,我是个懦弱的家伙,只会将剑染红,将敌人的首级献给无足轻重的人。

而她却不一样,她如同精灵般降临到我的面前,用月下瀑布般皎白的发丝将我包围,翠绿的瞳孔透露着温柔的光辉,我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无法让自己远离这个穿着淡粉色睡裙的少女。

“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她一步一步走向我,略显苍白的嘴唇勾出优美的弧度,每一次询问都是那么甜美,那么令人窒息。

“我现在就可以把生命奉献给你,你不想拥有它吗?”

当她温热的胸脯贴上我冰凉的铠甲,我放弃了抵抗。

她牵住我的食指放在唇边,轻轻的献上一吻。

“成为我的剑吧,梅蒂丝。然后,我也将成为你的所有物。”

就这样,落难的骑士遇到了她的公主,同样的,孤独的公主邂逅了她的骑士。

Part 2

仅仅是在三天前,我才得知她的存在。

那是在冰冷的地牢里,我跪在布满青苔的阴冷地面上,虽然嘴里向外散发着温热的吐息,却无法感受到身体的存在。

——就如曾经被玩弄的时候一样,令人作呕。

生了锈的铁栏外,一位大人物趾高气昂的坐在椅子上,那是专门为他制作的。为了强调他王子的身份,椅子从上到下都漆遍了黄金,两个扶手上镶嵌着我从龙窟里抢来的钻石,直到现在我看到它们仍会觉得有猩红的血液从那里淌下。

不过无论多麽高贵的椅子,都无法掩盖坐在上面那人的丑陋。

“梅蒂丝·托卡,在这单人房里过得如何呀?”他一手捻着自己的小胡须,一手接过监狱长奉上的红茶,肥猪一样的身躯肆意地扭了扭。

“嗯?怎么不说话?”他下巴一抬,面前马上铺上了金丝镶边的红地毯。

他端着香气四溢的红茶向我缓缓走来。

我能感到头发被人粗暴地抓起,紧接着一股仿佛要将我的脸撕裂的灼烧感袭来。

“唔!…”

“怎么样?”他低头忍着笑意在我耳边说道,“这可是顶级的红茶,我还是第一次和你这样的女人共饮。”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脸上蠕动,就像是恶心的毛虫一样,我想要挣脱,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

恶心,那种作呕的感觉让我恨不得马上杀了他!

“味道还不错。”他的声音从我面前远去,“只不过…斯托特监狱长,下次沏茶的温度要温和一点,你看,明明是那么可爱的脸,烫坏了可还得了?”

“好的,大人。”

“那么,梅蒂丝小姐,想必你很想杀了我吧,吃光我的肉,咬碎我的骨头,但真遗憾你不能。哦,我的朋友们呐,瞧瞧,我们高贵美丽的骑士现在就像条母猪一样,你们猜如果扒光她的衣服再把她丢到男牢房里会怎么样?”

“回大人,以她现在的状态,想必会升天吧,嘻嘻嘻。”

“像这样的家伙是无法得到神的宽恕的。”

是斯托特监狱长和卡利伽神父的声音,我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

“不过,满身肌肉的女人就算丢到猪圈也没人喜欢,何况她这脸也完了。”

“此言差矣啊,斯托特监狱长,那群下贱的东西可管不上那么多,换句话说,就算把这家伙的尸体丢过去也会被好好玩弄一番。”

“哎呀,那还真是失礼了,大人。”

“好了好了。”他拍了拍手,“您听到了吗,梅蒂丝女士,他们竟然要把您丢给那群渣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我绝不能允许!你们听到了吗,这可是我们高贵的骑士大人,不能那么无礼!”

“是,大人。”

“遵命。”

“愿神能宽恕我的罪孽。”

“我们来好好的谈谈条件吧,梅蒂丝女士。我现在需要你去帮助我照顾一个孩子,呃…卡利伽,十四岁还算不算是孩子?”

“神说在我国十六岁以下都还是孩子,大人,只不过如果您需要的话,无论多大我都能为您奉上。”

“哦,那可真不错,等我品尝完分你们一些也不是不行。”

“谢大人,愿神永远保佑您。”

“好了好了,话题跑的有点远。梅蒂丝,我亲爱的女骑士,如果你答应我这个请求,那么您身上将不再有枷锁,您将恢复自由,当然还有您的名誉,哦,我是说,您的一切,这些都包在我身上。”

“……”

“梅蒂丝女士,我知道您还能说话,您是对我说的话题没什么兴趣吧,毕竟您要侍奉的人已经死了,哦,当然,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还留着她一条手臂,这个可以给您,至于别的部分嘛…这个话题我们先放在一边,我想,有件事您一定不知道。”

“她曾经有过孩子。”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人有孩子!我充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肥猪,他的表情不象是在说谎。

“如何,您愿意接下我的委托吗?”

我想要立刻答应他,但本能却告诉我要拒绝他,这是个陷阱,一旦答应下来那么等待在前方的只有更加悲惨的下场。

“说起来那个孩子还真是可怜,”卡利伽神父故作惋惜地说到,“从出生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在山里生活,搞不好哪天要被强盗掳了去或者命丧畜生之口,啧啧啧,愿神能保佑这个弱小的灵魂。”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目光究竟充斥着多少愤怒。

我自十岁开始追随西莉娅公主,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大我四岁的少女,而在我侍奉她的十二年间,她从未与人和男性有过来往,也不曾有过身孕,也就是说那孩子是在我来之前被什么人带走的。

根据王国内女性的生育年龄来看,那孩子最多只有十三岁,她一个人生活了十三年!现在的她甚至可能不知道母亲的死讯!

“我再问一遍,梅蒂丝女士,您接受我的委托吗?您看,论辈分那孩子也是我的妹妹,我这做哥哥的怎么忍心看着她受伤害呢?”

他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猥琐,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我…接受。”

Part 3

她喜欢读书。

无论何时当我进入她的房间,她总是安静的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翻看着显得有些古旧的厚重书籍,对于厌倦学习的我而言,那想必是一件枯燥的工作,但她却总是挂着笑容。

我常常会想,在她的眼里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但当我看到正在读书的她时,我发现她只不过是在回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这里不是她的世界。

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读书识字,在这种深山里独自生活需要有多大的勇气,我曾把它们和猎龙时的恐惧放在天平上衡量,即使这样做是自我满足也好,我想接近她,不是仅仅站在她身边这样接近她,而是从…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

我…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呢?能够见到艾尔昔小姐这件事对我而言无疑是一种救赎,现在的我已经无法担负骑士之名,来到她身边仅仅是一种自私的决定罢了。

早晨,在我忙于准备早餐时,她会穿上简练的便服到院子里打理种植的蔬菜,她似乎很喜欢从事这种劳动,以至于有时候我会纠结到底要不要喊她回来用餐。

她认真的样子总会让我想起来某个人,她们真的很像,却又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艾尔昔小姐~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我站在门前向她喊道,虽然事实上我们相距并不远,但她一旦沉迷于某件事时,想把她拉回来就成了十分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艾尔昔小姐~请回来用餐~”

你看,即便我这么卖力地呼喊,她还是在用铲子处理着什么东西。

“艾尔~”不得已,我只得如此称呼她。

终于,她抬起了头,举起手里的小铲子向我挥了挥手。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像个男孩子一样向我跑过来:“真是的,梅蒂丝一开始这么叫我不就好了。”

“脸上还很脏哦。”我掏出手帕,艾尔昔则是很听话的把脸凑了过来,她的脸上带着汗珠,银色的发丝紧紧贴在脸上,小小的脸颊因为劳作而显得有些泛红。

看到这样的她,大概谁都不会想到她的母亲居然是皇帝的情人吧。

“好了,请小姐您先去用餐。”我侧过身,恭敬地让出一条通路。

“嗯。”她从我面前走过,像一只小兔子那样。

我守在门口,如同一尊雕像。

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我曾经问她为什么这么做,至少从我掌握的信息来看,宫里经常会派人送来一些生活用品,其中就包括了价格不菲的食物。

那时候,她坐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然后合上手中的书本带我来到了院子里种植着玫瑰的地方。

那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丘,上面勉强可以辨别出些凋落的花瓣。

“为什么不吃从宫里送来的食物…对吧?”

我点了点头。

艾尔昔小姐从土丘上捡起一片枯萎的花瓣交给我,问到:“梅蒂丝喜欢玫瑰吗?”

“坦白来说…并不。”我尴尬的笑了笑,“我这种人如果喜欢上玫瑰大概是很惹人厌的事。”

“是吗。”艾尔昔嘟了嘟嘴,“真遗憾。不过我很喜欢它们。”

她在这一小簇玫瑰前蹲下身子,身上的睡裙被月色染成如发丝般的银白。

她很瘦弱,这一点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因此每当有山间的风吹过,她都会微微发抖。

我站在她身后,身穿冰冷的铠甲,就连想要抱住她给她温暖也做不到,但是——

我解下铠甲的披风围在了她身上——至少这种小事我还做得到。

“谢谢。”她的声音很微弱,却出奇的平静。“如果一开始有梅蒂丝在身边的话,我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喜欢玫瑰,最喜欢了。”她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那些带刺的小家伙,如同一位母亲在爱护自己的孩子。

“因为我不得不去喜欢它们。”她突然紧紧握住玫瑰的枝蔓,锋利的尖刺深深刺进她的肌肤,鲜红的血液随之淌下。

“艾尔昔小姐!”我上前一步想要拨开她,却被她阻止。

“她就躺在这下面。”艾尔昔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在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来。“我可爱的妹妹艾尔敏,她在这里安然入睡。那些人的食物把她变成了玫瑰。”

她松开玫瑰,转回身面对着我,鲜血沿着她的手指滴在地上,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这里的地面到处都有血迹。

心中的怒火再次喷涌而出,我想去杀了那几个混蛋,砍下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像肮脏的猪一样趴在那位大人和这个土丘前谢罪。

但是,我做不到,甚至无法向艾尔昔说出“已经没事了”这样安慰的话。

自己在面对的是什么,我们比谁都清楚。

“呐,梅蒂丝。”她走近我,满是鲜血的小手按在我胸前,强笑着说:“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请记得让我成为玫瑰。”

我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所以,作为回应,我俯下身来,轻轻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回去吧,艾尔,我来为你包扎伤口。”

我小心地牵着她的手,而她则像一只乖巧的小猫一样跟在我身后。

那之后的第二天,我在铠甲的胸口处刻上了玫瑰。

Part 4

艾尔昔小姐是一个非常据有理性和知性的人,至少通常情况下是这样的。

但凡事都会有例外,对于艾尔昔来小姐说,那大概就是打雷的时候吧。

一双小手从薄单子探出来,死死的抓着我的衣角,每当有雷声响起就会剧烈的颤抖。

“不要走…”

她紧紧裹着床单,只露出乞求般的眼神望向我。

连这一点都和那位大人一样啊…我在心里感慨着,却又有些庆幸。

至少,我来到这是不是毫无意义的。

我坐在床边,牵着她的手陪她聊天。

她笑了,看起来有些开心。

“不害怕了吗?”

“因为有梅蒂丝在。”

“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梅蒂丝只要在这里就足够了。”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板着脸的缘故,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开始消失。

“呐,梅蒂丝是讨厌我吗?”

“欸?”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为、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你笑过。”

“啊…是因为这个吗…”我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因为我完全没有艾尔那么可爱,所以不管笑不笑都一样吧…大概…”

“那我也不笑了。”

“欸——???”

“不然你现在扮笑脸给我看。”她一副期待的样子,完全忘记了外面的雷声。

无奈,我只得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呜哇,好难看。”

“我就说嘛…”

“那作为奖励,就陪梅蒂丝一起睡吧!”她松开我,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以后这里就是梅蒂丝的床位了。”

“额,不,等等,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艾尔昔露出了一副小恶魔一样的笑容:“你没有选择哦,梅蒂丝。”

所以,在此我想补充一下——

艾尔昔小姐可能属于外冷内热那种。

Part 5

“呐,梅蒂丝,你相信我吗?”七月的最后一天,她如此问我。

“当然。”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是您的骑士。”

“帮我把这个交给卡利伽神父。”艾尔昔递给我一封信,“他现在应该就在城里的教堂里。”

“卡利伽神父?但是…”我想去询问这个举动的意义,但看到艾尔昔的表情后,我心里的某样东西被狠狠揪住了。

她没有任何要说下去的意思,这句话并不是以往的那种程度,而是命令。

“还有这个袋子,请交给汉克街酒馆里的老板,什么都不用说,他会明白的。”

我接过那沉甸甸的袋子,里面传出些金属撞击的声音。

“遵命,但是这次外出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在此期间请小姐…”我望向她的脸,一瞬间竟感觉有些陌生,“请您保护好自己。”

“嗯。”

她的回答很简单,就像是不想跟我过多交流一样。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我的本能如此告诫着我。

得抓紧时间才行。

我依照她的吩咐先去把信交给了神父,如她所料,卡利伽正在教堂内做视察。

“其他的还有说过什么?”看完信的卡利伽神情有些恍惚。

我摇了摇头,抛下瘫倒在椅子上的他奔往了下一处地点。

汉克街是位于贫民区旁边的一条小巷子,混迹其中的多是些进行着见不得人的交易的家伙,当然,包括人贩子和妓女这种存在。

我很好奇艾尔昔为什么会知道这种地方,但即便是去问她应该也得不到什么像样的答案,她一直都在瞒着我什么事,而这件事就是我身处于此的理由。

等到把袋子交给那个络腮胡大叔便已经是傍晚时分,他的表情很奇怪,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告诉我——

“快点回去。”

果然有什么事在发生着!

我骑着从酒馆借来的马往回飞奔,拼命为艾尔昔祈祷,但是…

我在屋子前看到了她的尸体,以及那个肥猪所带领的军队。

“哟,梅蒂丝。”他把一个空酒杯甩到我的面前,“我还以为你跑了呢,瞧瞧你,居然敢谋害本大人的妹妹!来人,抓住她,给我扔到牢里去!”

“开什么玩笑,你这混蛋!”

我抽出长剑,一声怒吼便将冲上前来的两位骑士拦腰斩断。

啊,没错,我又回忆起了这种感觉,那种把肉割开,把骨砍断的质感。

但是,当看到面前那猩红粘稠的液体混合着内脏倾倒在地上场景,又不免感到一阵目眩。

这些都无关紧要吧。

这些家伙是敌人,不是曾并肩作战的战友。

我犹如恶鬼一般扑向敌阵,那里有血,那是我的食物!我知道自己只是个失败者,是个连珍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的彻头彻尾的劣等货,所以其实神的都见鬼去吧,我只想要这些人的命!

长剑扬起,我深信这一记劈砍无人可挡,面前这位见习骑士恐怕会被从头开始劈成两半,这也是没办法的吧,你也只是一条可怜虫罢了。

当长剑带着呼啸声在空中划出冰冷的银色弧光,我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铛!”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我手中的长剑被震飞,随后一记重拳直接打在了我侧腹。

那是这套铠甲的接合点,是只有高层才知道的弱点。

我犯了大错,这种场合下他的存在是显而易见的,而我居然放松了警惕。

米兰多卫兵长,那个曾经与我比肩的男人!

黑幕渐渐蚕食着我的视线,我能感到自己像条卑微肮脏的蠕虫一样在地上爬行着,试图找到我的光,我的…艾尔。

但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向我发出嘲讽。

在失去意识前,我拼尽全力找到的,只有那个曾装着毒药的酒杯。

无比冰凉。

在七月的最后一天,艾尔昔公主驾崩了,而逼她喝下毒酒的,正是越狱的梅蒂丝骑士。

三日后,将会在教堂举行公主殿下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