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车窗外是一片漆黑。

我后仰着坐在靠近车窗的座椅上,拨弄着没有信号的手机。

车厢里流淌着陌生的音乐,偶尔有三两个乘务员经过。

在对面的蓝色座椅上,一对神态安详的老夫妇在低声交谈着什么,老婆婆时不时会抿着嘴偷笑,每当那时老爷爷就会不好意思的红着脸挠挠头。

坐在最右边的红色塑料椅上的是一个上班族,有着厚厚的黑眼圈以及梳的十分整齐的背风头,身上的西装也整理的干净利落,可能是有一位很会照顾人的太太吧。

如果抛开刚刚下车的一个小朋友,整节车厢也就只剩下了我们几个人。

我猜测着他们下车的地点,同时也在思考着自己的目的地。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居然一个人偷偷搭上了古怪的电车什么的。

但是,却有种想要笑起来的冲动。

我感受着车厢微微的震动,将思绪慢慢包裹。

Part 2

“你听说过‘新干线’吗?”

晚上,我收到了如上的短信。

那是一个未知的号码,打回去也没有人接听。

是什么人无聊的恶作剧吧。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再次一头栽到了沙发上。

但是,五分钟后那个号码再次发来了同样的内容。

和之前一样,打回去依旧无人接听。

“那种东西哪里都有的吧。”

我试探性地回复了他。

“不是那个意思,有这么一种传闻哦:早上八点一刻,新宿站的自动购票机会发售一种特殊的车票,那可是专门为小姐您这种人准备的,我们把它称为‘新干线’。”

“那它会通往哪里呢?”我敲下这几个字,点击了发送。

这次,他没有再回复我,大概是编不出来了吧。

“连谎都圆不上的人。”我在心里如此评价道,然后熄灭了灯。

第二天,当我如同往常般做完早餐,盘算着该用怎么样的理由继续请假的时候,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依旧是那个号码。

“该如何回答呢?或许会是书店,或许是旅馆,还有会是温泉也说不定。究竟会到达怎样的地方呢?我们与您抱有相同的期待。”

看来他是想要编到底了。

我看了看时钟,即便是我,现在从家里出发也能在八点左右赶到新宿站。

那么,就让我来拆穿你吧,joker先生~

Part 3

那便是我乘上列车的契机,虽然可能会有危险,但当我投入500日元却得到了面值30日元的车票时,就觉得一定要坐上去试试看才行。

而其结果就是,当我回过神来,列车已经到达了终点站,我不得不在此下车。

我回过头看了看窗外,仍然是一片漆黑,按照时间现在应该是中午才对。

说实话,我有些害怕了。

列车内再次响起清脆的女声。

“终点站已经到了,请各位旅客从列车左侧车门下车,感谢您乘坐本次列车。”

当我经过车门时,早已恭候在那里的乘务员小姐提醒道:“本车将在稍后再次来访,感谢您的乘坐,希望您旅途愉快。”

“稍后大概是多久?”

“这要根据小姐的意愿。“

“那…这里是哪?”

“这个只有等小姐您下车才会知道。”她的脸上一直挂着阳光般的笑容,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再聊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吧,我鼓起勇气,迈出了第一步。

——身体有种陌生的感觉。

本来我已经做好了面对事实的准备,可当真正看到外面时,心情还是有些复杂,该说是有些惊讶呢,还是说松了一口气呢?

不,倒不如说是更加奇怪的心情。

引入眼帘的是一个木屋,屋子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草地,我能看到头顶大片大片的云朵飘过,我能听到舒缓的水流声,但当我去寻找,却连来时的铁轨也寻不到。

清新的空气微微有些湿润,是因为清晨的缘故吗?我俯下身去,发现草叶上的露珠还未消去,直到此时我才不禁打了个寒战。

木屋散发出古朴的气息,淡淡的木香混合着些许咖啡的香气。

是咖啡店吗?我没有看到门口的招牌,只是自顾自的觉得它更接近一个书店。

总之先去看看吧。

“打扰了~”

我推开门,安装在门上的铃铛随即发出悦耳的响声,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响声,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木屋里散列着一些桌椅,算下来可能也只能容得下十二三人,正对着门口是一个吧台,上面摆着咖啡机和整齐的杯子。

在那里的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个子大概要比我高很多吧,梳着清爽的单马尾,戴着粉边的眼镜。

“欢迎光临。”她朝我微微一笑。

“请随便坐吧。”

Part 4

“这里是咖啡店吗?”

我捧着一杯热可可,呼呼的吹着冒起来的热气。

“算是吧,不过没有招牌就是了。”她尴尬的笑了笑。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家旧书店什么的。“

“旧这一点倒是没错,这里可有些年头了。“

“但是保养得很好。“

“谢谢夸奖。“

很奇怪,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内心的不安就完完全全的没了踪影,仿佛她就是我多年的友人一般。

同样的,我的视线也总会被她吸引:她有着长长的黑色睫毛,白净细腻的皮肤,以及如樱花一样美丽的双唇,还有就是她的右耳上有个耳洞,可惜的是她似乎并没有带耳坠的习惯。

“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吗?”她笑着问我。

我摇了摇头,像个孩子一样羞红了脸。

店外的阳光透过橱窗映进店里,空气中漂浮的粉尘如星星一般闪闪发光,然后静静的躲进阴影里。

店里的客人们多数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或是拿一份报纸,或是单纯的望着窗外,不过也有些例外,比如在那里坐着的一个老人,他正在把牛角面包掰碎,一点一点的喂给自己的宠物犬。

“我说你呀。”她敲了敲我的头,“老这么盯着别人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唔…我只是在想这里原来是可以带宠物来的吗?”

她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解释道:“帕奇可不是什么宠物,而是藤村爷爷的导盲犬。”

“哦…”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举动后,我只得把视线定格回了她的身上。

“你是学生吗?”

“嗯?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的围裙后面,穿的应该是制服吧,高中生的那种。”

“这个嘛…”她捻着裙角,表情有些微妙。“可能吧。”

我很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但我却并不讨厌她烦恼的表情,该怎么说呢?那个感觉像就像是她身上被施加了令人安心的魔法一样。

“比起我这边,不来说说自己的事吗,比如为什么会来到我这里之类的,以前的客人们可都是问了一大堆呢。”

“反正会接我回去的,有什么关系?”我喝了一口热可可,嗯…有些甜了。

“你还真是个怪人。”

“平常大家都这么说。”

“只不过我可就伤脑筋了。”

“嗯?”

“你是对这里的事完全不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只是收到了莫名其妙的短信而已。”

“这样啊…”她侧着头想了想,习惯性地将侧发撩到耳后,然后像是接受了什么无可奈何的事实一样叹了口气。

“唉,算了,这样也好。”

她把菜单递了过来。

“来一些点心吧,我请你。”

我接过菜单:“没关系吗?请我这种第一次来的陌生人吃点心。”

“被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她靠在吧台上,丰满的胸部马上就占据了我的视线,透过围裙和衣领,淡粉色的文胸若隐若现。

她右手食指缓缓滑过我的杯沿,然后停留在我的鼻尖。

“我叫美咲,你呢?”

她就那样在我面前毫无防备地笑着,指尖的香气自然的牵引着我的思绪,此时的她就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

“泉…见鸣。”

“那我就叫你见鸣同学了,你也叫我美咲就好。OK,这下就可以点餐了,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嘛。”

“朋友?”

“嗯嗯。”她的手指在我们之间来回指了指,“美咲和见鸣从现在开始就是朋友了。”

我细细回味着这个词汇,说到底,朋友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不太懂,人类本身应该对未知的事感到恐惧吧,但是即便是没有任何实感也好,在刚刚她说出我们是朋友的时候,我应该是在笑着的。

就像她那样。

在那之后我们谈了很多,多数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像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很多时候她都只是在一旁听着而已,偶尔会发出“哦”“原来如此”这样的声音来让我继续说下去。

于是,我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

我大概已经不再是我了。

我丢失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忘掉了什么东西,她在帮我,或许是在帮我忘掉,又或许是在我帮我回忆。

这个地方可能是“缺乏合理性”的。

在我享用完最后一块蛋糕时,迎接我的列车也驶了过来。

真奇怪,来的时候门外还没有铁轨,可现在那里不仅有生锈的铁轨,还多出一个木制的站台。

我乘上列车,随我一同上车的还有那只叫做帕奇的导盲犬,然而直到列车关门,那个老爷爷也没有跟上来。

帕奇摇着尾巴在车门转了两圈之后,安静的趴在了我的脚边,耷拉着耳朵,发出“唔~唔~”的声音。

被抛弃了吗?我伸手摸了摸帕奇的头,它就象条宠物犬一样在我手掌上蹭了蹭。

我发现它哭了。

它在不知名的车站下了车,然而在我看来无论是车门外还是路线图,那里都是一片漆黑,我所能做的只有坐在这里,等待唯一没有变黑的“新宿”两个字亮起。

下车后,我看了看时刻表,指针指向的是八点半,也就是说我度过的半天时间其实只有一刻钟。如果我想的话,现在去学校也许我的学分还有救。

但是那种无聊的地方鬼才会去。

回家吧。

我的手习惯性的伸向腰间。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忘记了什么。

八点半的新宿站,女孩独自坐在轮椅上哭泣。

Part 5

我一如往常地前往那家咖啡店,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就象不去上学那样,每到八点一刻,我一定会出现在购票机前。

与此同时,我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无论投入多少面值的硬币,得到的都会是30日元的车票,也就是说即便投入的是售票机无法识别的一元硬币也无可厚非。

但果然还是用五百元或者一千元比较好,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大概就是不想用一元钱换来这十五分钟吧。

我们的友情怎么可能只值这一元钱呢?

话又说回来,无论怎么想都会有种花钱去购买朋友的嫌疑。

我将这一切抛诸脑后,走进了咖啡店,象征性的向早就来到店里的大家伙打招呼。

“话说回来,怎么见不到‘帕奇’和老爷爷了?”我向美咲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自从第一次离开之后,帕奇就再也没出现在过这个店里,那次明明没有和老爷爷一起离开才对。

美咲擦拭着手中的碟子,望了望天花板,然后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大概是‘没有必要’了吧。”

“是嘛。”我没有再追问下去,自顾自地以为‘没有必要’就是对这家店失去了兴趣,美咲失去了一位顾客,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而已。

但我未曾料到,事实却是刚好相反。

店里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又断断续续的有新的客人加入,但并没有谁主动和美咲搭话,虽然她的美貌可以算得上是翘楚了——至少在我的认知范围里的确如此——可就连男高的学生也没有来搭讪。

如果是我倒还情有可原,毕竟没有谁会想和一个梳着复古麻花辫脸上又长着雀斑的阴沉女说话。

难道美咲的人缘也出奇的差吗?

在为她担心的同时,我心里又有一丝小雀跃,因为我和美咲终于有了一个共同点。

短短几天,我们的关系就已经从朋友上升到了闺蜜,而且是无话不谈的那种。

话虽如此,我们的谈资也不过是衣服啦,男生啦,或者是天气之类的。

她不会过问我的事,我也不会多问她的事。

即便是这样扭曲的关系,我也会竭力去维持,因为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

归去的列车将我送达新宿站,然后便是一个人艰难的旅程。

说真的,每天推着轮椅往返在家和新宿站之间,我对自己的臂力可谓是相当自信,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变得柔弱一些,至少小臂上的肌肉不要那么明显!

“我回来了。”

推开家门,迎接我的是空荡荡的走廊,跨过这段区域后就是客厅,我每天的工作就是从轮椅转移到沙发上看上一整天无聊的电视节目,饿了就去做些简单的饭食,实在困了就去睡觉。

我的房间本来应该在二楼,只不过自从妈妈走了之后,一个人上下楼实在不方便,索性就住到了父母的房间里,反正没有人会在意。

“你也不要有怨言哦。”我冲着客厅的角落嘟囔着。

那里摆放的是父亲的灵位,自从那次车祸以来,摆在那里大概已经有八年了。

事到如今我已经连父亲的忌日都记不大清,连伤心都找不到合适的时间,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吧。

母亲离开的那天也是,她当着我的面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像是什么化妆品呀,衣服啊,还有我们一家人的合照,统统被她装进了行李箱。

我坐在轮椅上看着她,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那个时候如果我求她的话,她应该会带我走的…吧?但是我没有求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如果我也走了的话,那这个家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我不想那样。

幸运的是妈妈并没有拿走父亲的保险费和得到的赔偿,至少从这一点上我是应该感谢她的。

除此之外,倒还有一件令人费解的事。

大概是从妈妈离开家一个月之后吧,我记得还是比较清楚的,毕竟那个时候是元旦,我想要努努力去神社参拜,刚刚出门就注意到了信箱里的来信。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信封,刚开始我还以为又有哪家亲戚想要收留我了,所以拿了之后没太在意,等到晚上打开它,却发现里面是八千日元,而且自那之后每个月都会有八千日元寄来。

是妈妈吗?我想不是的,她才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可我一时也想不到有其他人。

我也曾想过通过蹲点去查一下,但果然还是算了吧,坦白来说我也不是那种无聊的人。

只不过,邻居告诉我那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不会吧?”我勒令自己停止了妄想,“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照常吃下半粒安眠药,强迫自己进入了睡眠。

Part 6

每个月的第二个周四是我不得不放弃与美咲见面的日子,今天我必须要去医院做体检才行。

我曾经试探性地问过医生如果身体没有大碍可不可以不去,但不仅被拒绝了,还被狠狠的骂了一顿,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过去会比较好。

庆应一塾大学医院,这个地方貌似还挺有名,我能长期在这里做体检也是托了老爸的福,他和这里的一个医师很熟来着。

我推着轮椅进入医院大门,马上就会有护士过来帮忙,虽说这点小事自己可以做到,但偶尔能够解放双手也是一件好事。

体检的地方在二楼,除此之外的楼层具体是用来做什么我倒没有特别在意,从我的角度而言这里只是一个每个月定期交钱的地方。

话又说回来,我本就没有固定收入,一直靠着那些补偿款总会撑不下去,不过那也至少要在十年以后了,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是个未知数。

我死了的话,那些亲戚们估计就会一拥而上吧,地产、银行储蓄…我能想到的一切都会被他们分文不剩地取走。

——明明现在都在嫌弃我。

但是,我才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我会把那些东西连带着这具没人要的身体一同烧个干净。

我排在队伍里,在前面的是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身上散发出一种腐臭的味道,像是很多天没洗过澡一样,令人有些不快。

等待被叫到号码的时间总是很难熬,尤其是前面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但在这种地方公共网络又会十分拥堵,连上网的余地都没有,我只得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期待着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事。

“下一位,45号,泉见鸣小姐。”

“来了。”

我应声推着轮椅进入诊疗室,同时又在为自己没能找到什么有趣的事而失望,就在此时,眼角闪过的人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人走起路来显得有些不稳,但却十分迅速,像是在刻意避开他人的视线,但即便如此我也一眼认出了她。

“美咲为什么会来医院?”我嘀咕着,却又没有余力追上去。

——如果当时就能叫住她的话,可能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当我步出医院的大门已经是正午时分,坦白来说我并不觉得医生对我有必要那么认真,就像我现在随手丢掉了诊疗单一样。

现在的话,会不会美咲还没有离开呢?

我抱着些许的期待躲到了树荫下,聒噪的蝉鸣让人静不下心来,原本闷热的天气一下子变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没过多久我就已经汗流浃背。

幸运的是,我等到了她。

美咲穿着的依旧是学生制服,按道理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学校才对,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是生病了吗?

“美咲——”

我向她大声呼喊,同时推着轮椅从树荫下现身。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这边见面,应该算是巧合吗?其实说成是命运到会让我更开心,因为会多了一丝神圣感,话虽这么说,我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

——因为,从来没有谁握住过我的手。

听到我的呼喊,美咲愣了一下,四处张望着,直到看到我的身影。

我笑着向他招了招手,带着一些小小的雀跃。

但是,她逃了。

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美咲骑上脚踏车头也不回的飞速离去,我只能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那算什么?

我们不是朋友吗?

为什么?

连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果然我无论到了哪里都只是一个累赘…

我抬起头,发现天空早已没了光亮,四下的高楼让我的视野里只剩下一层层厚重的乌云。

我没有觉得喘不过气,反正到头来都是一样的结果吧,即便成为朋友也好,美咲会有自己的学业,有一个好的工作,有一段好的恋情,然后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可我呢?我什么都不会有。

明明是如此明确的结局,我却自顾自地开始了“我以为”这样可笑的闹剧。

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我的眼圈有些泛红。

我真的只是想要把她当成朋友吗?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她指尖的香味。

我…似乎并不想要就这么结束呢。

轮椅开始向前滑动,这一次我想我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在美咲离开的方向上,脚踏车可以到达的范围内,只有那一个居民区。

穿过十字路口,经过垃圾回收点,随着距离的拉近,雨势也开始变大。

坦白来说我的身体还是比较不堪的,在这还算不上大雨的情形下,已经开始气喘吁吁。

我一户一户的搜寻,希望能够找到那辆脚踏车,或者美咲就在那个窗口后面看着我也说不定。

最后,轮椅在一个两层居民楼前停下。

我发现了脚踏车,但事实并不仅如此。

“我叫美咲,你呢?”

那个时候,她只报上了姓名,我原以为她只是比较亲切而已…

我感到一阵目眩。

琴南美咲,那是她的全名。

与此同时,琴南——

也是车祸的元凶。

Part 7

我成了一个跟踪狂。

想要责备她吗?想要揪住她的衣领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对我吗?坦白来说,我根本没有那样做的权利,而且也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相比之下,我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她一直都在哪里做着什么样的事,仅此而已。

凌晨五点,骑上脚踏车去送报纸。

七点,吃过面包后去学校。

七点半,消失。

十二点,在小卖部收银。

十六点,在家庭餐厅工作。

十八点,晚餐。

二十点,下班回家,开始学习。

凌晨一点,进入睡眠。

美咲的一天仿佛只有工作和学习两件事,相比于躲在阴影下的我,她的姿态才叫做活着。

我似乎明白了她出现在医院的原因,这种劳动量无论是谁都会吃不消。

况且…还要供养着我这个废人。

我不知道在清楚了这一切之后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但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父亲的灵位前。

眼前的那个人,在相框里对我笑着的那个人,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喜欢摸我头的那个人,能够对我说出‘欢迎回家’的那个人,我想——

请求他的宽恕。

我喜欢咒骂自己的双腿,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是,那样果然是不行的吧。

现在,我才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你应该很清楚的吧,她一直忍受着怎样的生活。”

父亲锒铛入狱,母亲早已离世,独自背负起债务,她没有义务认识我,但是她却向我伸出了手,而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仍旧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她。

“我…不是值得你那样做的人呐,美咲。”

窗外的阳光照进屋里,我在地上爬着,整理着被丢弃在地面的脏衣服,接下来还有厨房里没刷的碟子和碗,刷完后要记得把水龙头好好的关上,然后是壁橱、浴室…最后,我拉开了客厅里的抽屉。

在那里面躺着的是全部的七十六个信封,我把它们放进背包后,爬上轮椅前往了新宿站。

Part 8

“早上好。”

几乎是在我踏入店内的同时,美咲便迎了上来。

那是和以往一样的清晨,眼光透过窗子撒落在地面。美咲穿着围裙,拿着扫把,看样子是在打扫卫生。

这次店内除了我便再没有其它的顾客,美咲指了指窗边的位子:“坐吧,看来今天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为什么?”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她为我端上一杯卡布奇诺后,解下围裙坐在了对面的位子上。

她的围裙下是普通的高中生制服,所以比起来顾客和服务员,现在的我们更加接近朋友这个概念吧。

我抚摸着光滑的杯身,几度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关于我的事也好,关于美咲的事也好,或许我应该装作没有在医院见到过她,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我们还是朋友,一对陌生的朋友。

但我清楚那种事是不被允许的,我承认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但我绝对不想看到美咲再这么勉强自己。

美咲是属于她自己的,只有这一点,我无法做出妥协。

注意到我奇怪的眼神,美咲笑了笑。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沉默着,把背包里的信一股脑倒在了桌子上。

店里舒缓的音乐戛然而止,美咲神情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信封,眼眶有些泛红。

“已经…决定好了吗?”

“嗯。”

“是吗…所以即使是我亏欠的也要全数奉还吗?”

“嗯。”

“为什么?”

我牵住美咲的手把它按在胸口,问道:“呐,你能感受到什么?”

“心脏…在跳动。”

“为什么?”

“…”

“因为我还活着。”

我又把手放在了美咲胸口:“你看,美咲也在活着。我想…这或许就是答案吧。”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她牵住我的手,带我来到了咖啡店外。

我们在草地上奔跑,全然不顾身后越来越小的咖啡店的身影,只是自顾自地跑着,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

耳畔掠过的风肯定已经把我的头发弄的一团糟,但我却根本没有去在意那些事。

我用力的抓着她的手,溪流的声音渐渐地近了,我们踏过潺潺的流水,任凭它湿透我们的双脚,然后是什么地方呢?破败的小屋,年久失修的木桥,掉漆的鸟居,还有散乱堆的石雕,最后,我们瘫倒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出神。

“呐,喜欢这里吗?”

“嗯。”我用力的点了点头,同时又把身体往她的方向蹭了蹭。

“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为什么。”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你明明早就注意到了,不是吗?”

她指了指我身下,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坐在了轮椅上,火车的铁轨也早就铺设到了身边。

“这里是让人‘看到自己’的地方,但是见鸣已经没关系了,所以…”她跪在地上,枕着我的双腿,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那样。

“我们还会再见吗?”她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嘴唇微微颤抖着。

“一定会再见的。”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一定会在那个世界再见的,到那个时候,请再次和我成为朋友吧!”

“欸?!我、我还…”

“就是这么一回事哦。”我露出一个坏笑,“你可是摊上了一个小恶魔呢,美咲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