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方式(1)

父亲在前面走着,他无论如何呼喊,都没办法让他听到......

父亲只是贴在玻璃板上,说着。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只有朦胧而去的玻璃板,还有父亲坚毅的目光,他抬起头,准备离开。

就像是把一切都留给他了,自己的路也到了尽头一般。

“爸爸!爸爸!维特拉!!!”他喊着,胸膛却像是被很重很重的东西压着,不管大脑怎么向声带发出指令,声带都没有反应,他感觉身体已经被彻底地硬化了,自己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困在冰冷的囹圄......

他醒了,“欢迎来到新时代,阿铱德·洛里斯·宣歌!”机械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他旁边,“怎么样,0004号,第4个进行冬眠实验的人类。”

医生笑着,把他扶了起来,宣歌现在还在一个近似于昏迷的状态,整个人晕乎乎的,只有眼前的天花板和地面不停的扭曲。

“父亲......”他还在叫着,眼前映出着冬眠前父亲的容颜。

“父亲?对了......宣歌先生,你的父亲维特拉给你留了音频,这是他死前说的遗言。他牺牲在十年前的AI战争中了。”医生说,“我现在去把立方体拿过来。”

医生走出房间的时候,宣歌,感觉眼前的一切再次变得朦胧起来......光与影在面前晃来晃去,就像是坐在秋千上一样......

“父亲......死了?!”声音不断回响着,回响在不存在的世界。

宣歌还在喃喃地说,意识在空中不断地摇晃......他不相信事实。

他晕了过去。

“醒醒,宣歌,醒醒!”

如翠铃,如昏暗教室中渗入的阳光,让宣歌的意识之海有了轻轻地颤动。

“姐姐......”宣歌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少女,那稍微熟悉的面孔,见过某个人描述过,可是记不清是谁说的了。

是父亲,他的姐姐。

泪水流了下来,“为什么要哭呢,姐姐来了,不是很好吗?”

宣歌抱了上去,在她的怀抱中哭泣,“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怎么会消失呢?我是不会背叛你的,绝对会保护你的啊,我可爱的弟弟呀。”

宣歌的姐姐——阿铱德·洛丽塔·献歌,无工作,同为冬眠者。

献歌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站着,聆听弟弟的哭泣,右手抚摸着宣歌的蓝色头发,然后回想着以前,父亲一样和她告别的时候......她也想哭,但是在弟弟面前不能哭。

她作为姐姐,应该是弟弟现今唯一的的精神支柱。她要保护好他,这是从她认得世界的时候,她就决定了的。

宣歌的哭声慢慢停了下来,让他停下来的,不只有眼眶的干涩,以及羞耻,还有他那坚定的决心。

为父亲报仇的坚决决心!

“宣歌,你先休息一下吧......你刚刚冬眠起来......”献歌说,然后把宣歌的床板放了起来,“觉得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冷,或者感觉不到的地方?”

“ 没有,谢谢。”宣歌嘴角微微弯曲,看着姐姐,享受着此刻的幸福,似曾相识。他又看向窗外,那太阳所落之处,巨大的火球缓缓地降下地平线。

橙黄的夕阳余晖,洒在这个洁白的房间,为室内的设施染上了一片夕阳的橙色。

“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宣歌看向姐姐那如瓷娃娃般的肌肤。

“大概在明天就可以了,只不过......”献歌把手放在额头上,然后双手在那带有光泽的黑色长发上肆意搅动,像是想要从脑子里掏出一个世界似的。

“不过怎么了?”宣歌看着献歌这样,云森有些许担心的,莫不是有什么烦恼?

“这个......冬眠起来......没有生活费。”献歌只好把现实说了出来。

“政府没有社保吗?”宣歌询问道,他记得在冬眠前的AI战争时期,家里还是有社会保障的......至少,有的吃。

“现在执政者更换了,都在开发AI去了,哪有那么多钱给我们啊......再说了,冬眠者没有现户籍......”

“A......AI ?! AI不是攻击了我们吗?”宣歌脸上明显的惊讶。

“在十年前就停下了......与AI的战斗只持续了一年......”

“怎么回事......为什会这样......”

“说是被莫名消灭了,估计是自我程序坍塌吧......”

“也许吧......”

“那为什么政府还在开发AI?”

“再怎么说,AI作为一个劳动力,那也是性价比最高的。”

“那......”宣歌还想要辩解什么......

“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这样子就没有人会受伤了,没有人会牺牲了......”献歌说,却发现自己的话语中带着些许的哽咽,她在怀念父亲......

“这不是当然的吗?”献歌说,这一句说得十分小声,小到没有人能够听见......

这样,父亲的牺牲不就白费了吗......献歌此时是这么想的。

“敌对AI没有了......我要怎么复仇啊......”宣歌说,低下头。

“现在不是去复仇,应该先要去想想怎么去生活吧......”献歌说,然后低下了头,“虽然我也很想去复仇,可是先要把自己养活啊......我们一定要活下去,这样才对得起父亲的牺牲。”献歌觉悟了......

献歌离开了,说是去找工作了......狭小的病房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他向墙上的镜子看过去。

镜子中,是一个长得十分中性化的脸,甚至带上那么一点点女孩子气,他想起了父亲说自己不适合当兵的时候......本以为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父亲微笑着,他们安心着......但是现实却是残酷的......

再看,他头上那深蓝色的头发,以前还是看起来是黑色的......但是冬眠之后,不,冬眠之前,他的头发就开始慢慢变蓝了......虽然现在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

他的眼瞳也是蓝色,那种透彻,清晰的蓝,那种深沉的蓝。清澈不郁,美而不言。

宣歌恨自己的眼睛——这和那机器人的眼睛很像......

过了几天,宣歌出院了。

他和姐姐走到了医院大门处。

“姐姐......虽然没有怎么和你交流......但是我也听父亲说过你,好像姐姐你和我同父异母......”

献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的确,我的母亲和你的不是同一个母亲......但是我会努力做好姐姐的。”

“嗯,我也相信你。”宣歌看着献歌,微微笑了一下,“从现在开始,不,从一开始,你就是最重要的人之一。”

“那么,为了避免麻烦,直接叫我献歌好吗?”献歌看着宣歌,笑着。

“好的......但是姐......献歌......这样真的好吗?”宣歌有点不好意思。

“这样不错啊......怎,怎么......”献歌开始自我陶醉(清了一下喉咙),“今天出院了......我们想也没有钱去庆祝......就直接回家吧。”

“可以,多远啊......要走过去吗?”

“1公里,走回去吧......”献歌抱歉地说,看了看没有顶的天空,那倾洒下来的阳光估计走个一公里都变成烤人了......

献歌不免的开始流冷汗......她有点慌张了......

“买把伞?”

“现在哪有伞这个东西啊......只要坐车,坐公共交通,就可以避风避雨避太阳了......”

“这样吗......没有留下伞吗?”宣歌说。

“应该有的......只是没有太多吧.......基本都停产了......”献歌说,看着面前被热量轻轻扭曲的空气。

“怎么回去啊......”宣歌说,扯了一下姐姐的衣角。

“坐公交车吧,就当是你复苏的庆祝了......实在是没有钱去给你买礼物......”献歌说。

“没事,和献歌你在一起就好了。”宣歌说。献歌看着宣歌白皙而细腻的脸颊,还有那令人怜爱的细柔双手......

“诶诶诶,姐......献歌,怎么了......”宣歌正在为他的姐姐牵起了自己的手而惊讶。

“没什么,走吧。”献歌说,拉起宣歌的小手。

“我也就和献歌你差一岁而已......”宣歌抗议道,但是他还是鼓着脸,和姐姐一起走了。

医院的门前就是一个公交车站,医院那人来人往的人流就是从那个地方所涌出的。宣歌一边感受着女孩子手掌心中的细腻与柔软,一边随着人流,穿梭在茫茫人海中。

他和姐姐终于搭上了一班车。公交车上没有地方投纸币,虽然说这个时代已经基本淘汰纸币了,全都是使用电子货币。

宣歌刚刚苏醒,自然没有当代的电子设备,献歌把自己的终端打开,输入了两人份,然后,两个座位升了起来,车上人比较少,两人便坐到了一起。

硬塑料质地的椅子还是有些硌,但聊胜于无。宣歌发现,这个世界又开始使用AI了,车上的看板娘的动画形象,用全息投影投在车上,而她的语言系统,只会使用AI系统进行回答以及宣传。

宣歌还是很讨厌那个投影出来的女孩,他的父亲是被AI所杀的......他心中一直厌恶着AI。

“宣歌,要到了......怎么了?”献歌看着宣歌,他在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虚拟人,眼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四区特村站到达,请指定ID下车......”声音响起,宣歌和献歌的座位都开始发光,然后提示下车。

献歌和宣歌刚刚起身,座位就降了下去。

他们两个走出车厢的瞬间,一道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那硅胶和铜臭的气息。

散发着荧光的空中银幕,各种花花绿绿的广告在上面显示,那是在车站的右边,而宣歌似乎知道似的,走向了左边。

更迭而来的,是在21世纪初建筑的基础公寓,只有中央集体的空调,在夏天转到秋天的时候,空调特别冷,而在仲夏夜,三伏天,空调反而还不工作,因为发电站没有太多的电往这里来。这里是一个十分寒酸的地方......

到了姐姐家,那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大概100多平方,在这个世界里,一般人都是拥有400平方的房子。这个高楼耸立,AI纵横的时代,在天上飘的太空城,人口就达到了12亿,占全球人口的十分之一。

他们进入房间,姐姐开始介绍自己的家:进门的左边是鞋子摆放的区域,现在总算是多了一双鞋;然后门直接对着的是饭厅,只有一张折叠桌,两张椅子;右边是客厅,就只有两张比较大的椅子,还有一个挂在墙上的显示屏,虽然大,但是只能使用天线接收节目,而信号基站现在以及很少了,除了国家频道之外,基本没有使用信号基站的电视台了,都是使用6G来传输;在饭厅和客厅的中间,有一条走廊,两边是房间,有一间房间是献歌的,献歌房间的对面是厕所。

“宣歌,你和我睡在一起没关系吧。”献歌说。

“这倒是......当然有啦!我还是睡沙发吧......姐......献歌,你家好像没有沙发......那我就......”

“等等,我可是你姐姐啊,有什么问题吗?”

“我俩再怎么说都是同一个父亲的啊......”

“那又怎么样......”献歌的声音慢慢降低下来,似乎没了底气,“又没有说要......”

“我打地铺吧。”

“诶诶诶,我们还是有房间的......”献歌说,走到了一个门前,“只是里面太脏了......”

那是一个叫做‘房间’的‘规则洞穴’,不过是真的脏......灰尘乱飞......

“算了,里面说不定会蹦出来几只虫子......”宣歌摆了摆手,表示十分抗拒。他虽然一脸嫌弃,但是他的确没有什么恶意。

“那好吧,你还是......和我一起睡吧,反正我们只有两个人,养活自己还是比较简单的,两个人一起努力,很快就可以搞到一套好一点的屋子了。”献歌说,然后挤眉弄眼地把宣歌拽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家具,只要些许的必要家具,比如:床,椅子,还有架在两扇墙之间的一根铁棍。

床上还带着一两根献歌黑色的长发,“姐......献歌,我们晚上......哎哟!”宣歌叫了一声,原因是献歌给他来了一个手刀,敲在他的头上。

“说了多少遍了,叫献歌,不用叫姐姐!”

“可是都习惯了......”

“才见面不到3小时,改过来。”

“父亲给我的印象已经很深了......”

“才刚刚见到我呢,改过来。”

宣歌一番无奈,他已经期盼这么一个姐姐很久了,一个可以保护自己,免除一切伤害的(姐姐)保护罩......她会站在身前,承担所有。

“我去洗个澡,考虑一下。”

“洗完澡之后皮肤很敏感的,不要睡地上,来我床上吧......”

“都说考虑一下咯!”

宣歌脸红着,进入了浴室。

浴室十分小,只有一个蹲厕,还有一个花洒,还有墙上的水龙头,真的只是水龙头,不会有热水,不会有温水,只有......

“水怎么是热的......”宣歌说,他扶着墙壁,尽力让自己不摔倒,“这个水龙头......怎么回事......”说罢,他开始研究这个水龙头,他知道这扇墙后面没有任何东西,他观察过房子,并没有类似热水器的东西......

难道是集合热水器?宣歌想,统一一起加工,水表计费。也许真的是这样。

“宣歌,我进来了哦!”献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诶诶诶,姐......献歌,你......我......我还在洗澡呢,不要进来啊。”宣歌在朦胧的蒸汽中大叫,并且把门锁上......

“你不要进来啊!”

但是这是徒劳的,姐姐拿出钥匙打开了厕所的门,宣歌一下子摔在地上,他赤裸着身子,在地上半躺着。

看见姐姐进来,还是......他十分惊慌,他直接把手给悟在眼睛前面,不敢睁开,脸上染上了微红。

“唉,宣歌你连这个都怕吗......真的担心你自己去生存的时候。”献歌很无奈,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把衣服脱下来。

“一个人......一个人生存?”宣歌问,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因为他相信姐姐的保护宣言,“再怎么说,我也是会死的呀,我在的时候当然会保护你,但是我不在了,离你很远了。你自己怎么办呢?”

“姐姐,你不会这样子的对吧......”宣歌站了起来,一下把手放下,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姐姐是那种状态。

“唔,哈哈哈。”献歌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宣歌你这么好玩。放心吧,献歌我会遵守这句誓言的,以我的名字起誓。”

突然地严肃让宣歌有些切换不过来,“献歌?”宣歌惊讶于姐姐这隆重的仪式感,还有她深蓝色双眸中射出的点点光芒。

“啊,快点用热水,趁管道里面的被太阳晒热的水还有。”献歌说,然后赶紧去接热水。热蒸汽把这个小小的浴室给填满,一片朦胧。

这一片朦胧中,迷失的是谁的脸......

洗完澡,献歌还是强行把宣歌拉到自己的身边,“都说了,地上很脏的,还是......跟着我一起睡吧。”她把话音一转。

极不情愿下,还是和献歌一起睡了......

雪白柔软的肌肤,还有平缓而细柔的呼吸声,让宣歌根本睡不着觉......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乱码,脑子里的神经信号不断地在其中乱飞。

很快‘我为什么要担心,姐姐又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心理暗示强制填满了内心,他直接睡觉,不管了。

“父亲,不,不要走......”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全身猛烈的颤动,“父亲......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手在空中舞动着,床在她一次次挣扎中不停震动。

宣歌感觉不太对劲,起来才发现她在啜泣。

他把手放在她的手心上,献歌停止了颤抖,整个人似乎都安静下来了......

哪怕白天如此独当一面的姐姐也会这样呢......宣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