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

从码头撤离的车子纷纷往不同方向驶去,如章鱼伸开触手向四面八方蔓延。芬尔和伍兰的尸体被装上了其中一辆,而拉普,则跟着爷爷坐上了一辆加长版轿车,踏上了她未知的路。

而车内,除了拉普偶尔的小声抽泣外,再没了其他声音。只顾开车的司机,一言不发盯着窗外的崔金,三人形成了及其肃杀的氛围,在平时,拉普肯定会想尽办法活跃车内的气氛,她可受不了这种状态。而现在,红肿着双眼的拉普想到刚刚是一家人最后的会面,便不自觉地弯起腿,把膝盖环抱,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在黑暗的乐园中乞求着安心,而门票,同样还是用眼泪支付。此刻,骤雨初歇,太阳拨开重重的乌云,再度施下对万物的恩泽,一缕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了这匹蜷缩着的小狼身上,可拉普却只感到了刺痛。

……

“吱呀—”凄厉的刹车声终结了这阵寂静。“拉普,我们到了。”塔普抬头,看到了车窗外的一扇大铁栅栏门,和门下那十几个板着扑克脸的家丁。没等拉普自己动手,这群家丁便围上了车子,替她和崔金打开了车门,然后统一后退半步,负手候命。无形的压力重重地攀上了拉普的肩膀。她下车,走到了崔金的身旁,跟着他走进了那扇铁栅栏门,拐过一个弯后,他们来到了庭院。“欢迎来到我的宅邸,拉普。”崔金仰视着眼前的建筑物,自豪地向拉普表示着欢迎,尽管他并没有显露出喜悦。“宅邸......”拉普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黄色的石砖构成了这三层建筑,微微泛白的表面与墙面上的裂纹共同叙述着古老的历史,每层的房间都有窗户,可不少都爬满了霉斑,而第三层,窗与窗中间的墙面上都有着统一样式的浮雕,封顶采用的是青黑色的拱形设计,主房左右两侧的两栋房屋突出,形成了“冂”形。“恩……”拉普环顾四周,可除了灰色的墙外,什么都看不到,每面墙壁上都挖着几个大小相同的孔,正好够把枪放进去进行瞄准,墙头上排列着令人胆寒的钢钉铁刺,墙与墙的四个交点各是一个塔楼,每个楼内各两个哨兵,庭院内也有着卫队巡逻,他们面无表情,可手上的兵器却藏不住自己的狰狞。

这儿简直是要塞。

“拉普,他就是你今后在这里生活的向导。”崔金的话语把拉普从惊愕中拉回了现实。她转过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崔金的身旁就已站着一位瘦高的男性,大概有30岁左右,他面容硬朗,瞳色漆黑,被黄色的眼白所包围,头的两侧则长着一对巨大的盘羊角,但左侧的那只已经断了一半。作为这个家族的服务者,他显得过于清瘦了。

虽然这个男人露出微笑来试着表达友好,但拉普依然嗅到了他所散发出来的不详气味。

“那对角……没记错的话,你是萨卡兹人吧。”拉普从脑海中检索出了这个答案。“是的,我确实是萨卡兹人,您可以叫我维泽,拉普小姐。”说完维泽弯腰30°以示敬意,显然,拉普还是有着作为族长孙女的地位的,尽管崔金本人很是抵制血缘这方面。拉普微微欠身回礼,但不安再次萦绕上她的心头。生活?向导?首领只是为了让我在这儿生活就……做出那样的事么?既然爸爸拼了命来阻止首领把我带走,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想到这儿,拉普有回忆起了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回忆起了芬尔和伍兰最后的嘱托。

要活下去。

只能先跟首领妥协了。

“那么,首领大人,就请履行我们的约定,让我来看看拉普小姐的实力吧。”

“我的……实力?”

崔金咳嗽一声,说道:“没错,维泽他要和你比试一次,我也答应了,你们就把这个当做打招呼吧。”

“……没关系吗?”“无妨,你大可放心跟维泽打一场,在我这儿,是不会出现危险的,我保证。”维泽走到一边的武器架上,拿出上面的兵刃:“那么拉普小姐,你需要什么武器?”

“不了,你用吧,我这样就好。”拉普一改之前保守的模样,她死死的盯着维泽,银灰色的眸子里闪现过凶狠的杀意,散发出的,是饿狼对上猎物的气息。

“是吗?这样不好……唔……”维泽回头,两人的眼神率先展开交锋,他感受到了之前从未感觉到的寒意,全身的汗毛都在战悚,她的语气,她那凌厉如刀的眼神,都在向维泽的灵魂传递着危险的讯息。

这眼神……我见过。“……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虽然他也想放下武器,也想说出“我不会欺负手无寸铁的小女孩”这种帅气的台词,也想使用徒手来规避这场以大对小的不公平对决,尽管他知道这就是场比试,但不知为何----他的生命在高声呐喊着表明不允许态度。

“呼……开始。”

几乎是同一时间,最后的一个字刚刚从崔金牙中挤出,拉普就冲着维泽疾驰而去。

手无寸铁反而先发起攻击吗!维泽冷哼一声,也冲上去,同时高举手中的长剑,这把剑并不重,所以他也可以自如地挥舞。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如同从两端燃烧起来的火药线。就是这儿!维泽双眼圆睁,紧握着长剑向斜下方劈去。只见拉普右脚一蹬,保持着速度,向左一个侧闪,耳边响起剑尖处那犹如划开空气般的声音,这几乎是与剑同时运动!剑上映出的凄冷寒光自拉普头部向下运动,游走过她身体的每一寸,“嘡----”维泽用力过猛竟制止不住,剑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整个剑身发出强烈的震荡,震得维泽虎口生疼,而拉普则已闪身至维泽的右边。“呜!”维泽双手持剑向右方砍去,一股强大的风打在拉普的面门上,而拉普面不改色,竟向前迎去,伸出右手猛地抓住了维泽的右手腕,两人展开了僵持。

“不好!”维泽拼命想把手抽出来,可手就像是死死锁住一般动弹不得,这小女孩,纤细的臂膀居然有如此力气!维泽还在拼命努力着,可拉普却不想给他更多时间,她一把把维泽的手扯至胸前,抬起左臂,屈起来向左一送,给了他的侧腹一记狠狠的肘击。“咳啊!”维泽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眼球猛地突出,险些吐出一口鲜血,甚至感觉到五脏六腑被这一下打了个天翻地覆,一阵痉挛缠上了右手,却还是被拉普死死拽着,但不这样的话,维泽应该会踉跄着后退最后跌坐在地上吧。见维泽右手还攥着剑柄,拉普冷笑一声,将另一只手攀上维泽的右肩,双手用力向下一按,同时膝盖向上一提,精准地击中了维泽的肘关节处。

“呃,”维泽突然感到手臂处传来一阵强烈的麻痹感,“瞄准的是……尺神经?”他再没了握剑的力气,当啷一声,剑应声落地,掉在了拉普的右脚边。

维泽暗叫一声不好,却被拉普一个漂亮的回身踢击出三米开外,而拉普在转身后顺势往剑柄末端一踩,剑便整个翻上了拉普的脚背,紧接着一抬腿,将剑踢到了半空中,拉普也随之跃起,双手握住半空中的剑就要往下纵砍,速度之快,以至于维泽刚刚稳定好重心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扑向猎物的饿狼,她的唇齿在运动着,但那不是即将品尝猎物的兴奋表现,而是在一字一句地啃啮着话语:

“我一定要活下去。”

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闪电,即使要跨越的是整片天空,它依然会瞬间击中落点。可突然,维泽站起身来,挺直了身子闭上眼睛,就那么站着。是放弃了抵抗,还是把命赌在了在一旁观战的崔金身上?

只见维泽抬起左手,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本是无风的天气,却突然掀起了大风,风力十分强劲,草坪上的草全体90°倾斜,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歪倒着,歪倒着,搭上弓弦的绿色箭矢,统一直指着维泽的左手。然后,风停了。“就只是把我拉近了吗。”这么想着,拉普挥下了手中的剑。突然,从维泽的左手处释放出了一股强大的风压,风压以螺旋姿态正面击中了拉普,威力之巨大,直接将拉普击飞出去,甚至将她身后大树的树叶都卷飞了七七八八,在天上肆意的飞舞。“呜啊!”拉普只觉得中了无形的一掌,不过伤害并不大,只是飞了出去而已,甚至还有些残存的气流环绕在自己身边,“什么东西,风?”

“当啷”,剑又自由落体在了地上,拉普赶忙跑过去捡了起来。“足够了,拉普小姐,”维泽见她又要冲过来,赶忙阻止道:“我无意取你性命,这只是场比试,不是 吗?”“诶……”拉普愣在了原地。维泽一步一顿地走上前来,夺掉她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你要在比试中拼个你死我活,但拉普小姐,你很强,不管是战斗方式,还是对‘活下去’的执念。真是个特别的孩子,不过,太乱来了,多考虑自身的安危吧。”说完,维泽帮拉普摘掉了着陆在她头顶的叶子:“虽然被你修理的这么惨的我,好像没资格这么说。”

“好了,”站在一旁的崔金突然发声,“结束的话,就进来吧。”说完,崔金扭头走进了宅邸的大门,负责开门的家丁并没有立刻把门关上,只是无声地盯着他们,施压般的催促。“那么,我也要正式开始向导的工作了,拉普小姐,请多指教。”维泽说完,向拉普伸出了手,不过,拉普只是看着他的脸,手的话,并没有握上去。维泽尴尬地笑了笑,将手抽回去挠了挠头:“那,我们走吧。”他转身向大门走去,虽然他尽力想不表现出来,但疼痛还是驱使着他一陂一陂的步伐向前挪动。

下手太重了啊。

拉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对了,我们要走的路刚开始有点黑,害怕的话,就走近些吧。”拉普跟了上去,随着维泽走进了一条黑乎乎的走廊,而后,越来越黑,拉普没有叫喊,只是无言地抓住了维泽的衣角,尽管那是谁都无法察觉的力度(至少拉普是这么以为的),但还是有一股风悄悄流淌过了拉普的指缝。

黑暗走廊中,鞋子“咯嗒咯嗒”的声音,错落有致地铺在了隔壁传来的D小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