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煙花綻放的碎片如同點點星辰,逐漸擴散,直到徹底變暗,融入漆黑的夜空。
“晴朗的夜空和廟會的煙花搭配在一起,真的再合適不過了,對吧,零?”
感受着右手傳來的重量,思緒又回到了一個月之前。
……
“……協力者與異生物獵手不能分開。”
“走……”
“協力者……”
“我讓你走!”
原地站定,我猛然回頭,也不管身後的零會不會撞在我的身上。
“協力者與……”
沒讓零繼續說下去,我又一次轉身向公寓的方向走去。
不用回頭看,從地上的腳步聲就能判斷出來,零仍然跟在我的身後。
我現在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恐懼。
當我親眼目睹了零在我面前吃掉一隻異生物之後,那種無法形容的恐懼就順着我的後背逐漸蔓延——就算那個人,不,那個生物是和我朝夕相處了一個月的零,也絕對不會例外。
很快,我就走到了公寓門口。
雨還在下,因為兩把傘都落在咖啡店的緣故,我和零一路走來全身從裡到外都已經完全濕透。
冰涼的液體順着臉部滑落,不知道到底是雨水,還是我的淚水。
進入公寓樓,我拖着濕漉漉的身體向電梯走去,零拖着同樣濕漉漉的身體跟在我的後面進了電梯。
電梯啟動,瞬間身體就被一種奇妙的懸浮感包圍。
懸浮感消失,電梯也停在了公寓的四樓。
走出電梯,我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身後的腳步聲仍然沒有停下,我努力無視了零,走到房間門口,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防盜門開啟,我閃身進入了門內,接着馬上轉身看向身後的零。
“你不許再踏進這裡一步。”
冰冷的話語脫口而出,一瞬間,我甚至覺得我比面前的零更加沒有感情。
聽到我的命令,零扒住門的手收了回來,順從的點了點頭。
“協力者請好好……”
“休息”兩個字,我其實在關門的前一刻聽到了,但我卻用盡全力的想要忘掉。
防盜門關閉,如果按照平時的習慣,我會脫光衣服先去舒服的泡個澡,然後換上乾淨乾燥的起居服,坐在電視前喝一杯熱茶。
但是這次我沒有這麼做。
感受着身體傳來的冰涼,我整個人蜷縮在防盜門后,雙手抱膝。
現在我可以確認了,臉上的液體並不是雨水,而是淚水這個事實。
為什麼……會哭呢?
為什麼會……感到傷心呢?
小聲抽泣着,我和零第一次見面直到剛才為止的所有情景從我的腦內一遍一遍的閃過。
最初我接觸的是那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理解的冷冰冰的零——儘管現在她仍然是冷冰冰的,但是想想這一個月之間我都做了什麼呢?
把她當做一個正常人去照顧,帶她體驗各種各樣的事情,努力想要改變她。
或許,我至今都沒有成功,但是,在零身上傾注的心神,已經絕對不僅僅限於朋友的範圍了。
我……戀愛了?
這麼想着,我努力搖頭把這個念頭驅逐出大腦。
愛上一個人形的怪物什麼的,我應該還沒有瘋狂到這種程度。
“……姐,小姐,你怎麼了?”
隱約間,聽到門外傳來聲音,我側過頭把耳朵緊緊貼在門上,偷偷注意着門外的聲音。
“小姐,你怎麼了?”
門外傳來的,是鄰居的聲音。
“沒事。”
接着是零的聲音。
“可是你全身都是血啊!”
“是紅色油漆。”
“紅色油漆?”
“被雨水沖刷過的紅色油漆。”
“啊?啊……那樣的話,抱歉啊,是我想多了……不過你要不要先進我家坐坐?這種天氣坐在地上會着涼的啊。”
“不需要。”
“不需要……好吧。”
“我在等人。”
“等人?誰?”
“……”門外沒有傳來聲音,我站起身透過貓眼向外看去,發現鄰居正站在我的門前。
“咚咚咚”
“請問有人嗎?”鄰居的聲音又一次傳來。
“不需要。”
“小姐您說什麼?”
“不需要敲門。”
“可是……”
“謝謝,不需要敲門。”
“!”——聽到“謝謝”兩個字之後,我的內心竟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顫動。
我完全想不到,敬語竟然會從零的口中說出。
“啊,那,那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你可以敲我家的門……”
隨後,外面傳來了關門聲。
鄰居回到了他的公寓,然而空蕩蕩的樓道內,卻沒有看到零的身影。
“零……”
“請先睡一會吧。”
“協力者不能生病。”
“你醒了。”
“Variant Beast Nimrod,異生物獵手。”
“異生物獵手不會生病。”
……
……
……
“你的名字是?”
“名字。”
“就是……名字啊,我該怎麼稱呼你之類的……”
“零。”
回憶一下湧上大腦,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手已經不由自主的打開了公寓的防盜門。
“零!”
我整個人都衝出了公寓,四下張望,尋找,最終在公寓的防盜門邊發現了蜷縮在地上的零。
“協力者不需要擔心獵手,異生物獵手不會生病……”
沒等零說完,我一把拽起零直接拉進了房間,隨手帶上了門。
可也就是在防盜門關閉的那一刻,右手卻突然傳來了一個人的重量感。
“零?”我疑惑的回頭看去,卻發現零整個人已經倒在了地上,暗紅色的血液順着零身上的傷口緩慢滲出,很快就在地板上匯聚成了一小灘,“零?你怎麼了?”
這一瞬間,我似乎已經忘記了零怪物的身份,俯下身抱起零來到了我的卧室,輕輕把零放在了床上。
血跡很快在床單上殷開,看着零側腹部駭人的傷口,我此刻卻完全無能為力。
對了!電話!
突然想到了什麼,我急忙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撥通了之前在天元製藥訓練的時候存下的V.B.N.部門部長大富的電話。
“嘀,嘀,嘀,”三聲忙音傳來,“喂?”
“喂,請問是大富部長嗎?”
“啊,是我,你是……零的協力者對吧?”
“是,是我……”
“告訴你個好消息……”
“先別管那個!”我幾乎大喊了出來,電話那頭一陣沉默,似乎也被我嚇到了,“你們是零的製作者吧?是的話就想想辦法啊,零現在受了很嚴重的傷,如果不快點救治可能會有危險!”
“受傷了是嗎?沒關係,我想告訴你……”
“沒關係?!我現在不管什麼好消息!快點!告訴我!救治的!辦法!”我整個人都氣憤的喊了起來,“不然我就直接把零送醫院!想抹殺就來啊!我看看是救護車來的快還是你們來的快!”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大富終於妥協了,“好吧。實際上救治很簡單,異生物獵手融合了部分異生物的基因,只要你把人類的血液餵給零,零的身體不管有多嚴重的傷口都會很快癒合。”
“就這樣?”
“就這樣,但是我想說你這麼做已經沒有意義了……喂?喂?”
我沒等大富說完就扣了電話,走出卧室,從廚房裡拿出一把我平時削水果經常用的小刀。
重新回到床前,我把手湊到零的嘴邊,試了好幾次才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我把前臂豎起來,血液順着手腕流到手中,接着順着手指準確的滴到了零的嘴裡。
一滴,兩滴,三滴……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直到我的傷口開始凝血,零這才從昏迷中重新醒過來。
“零……”
看着零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復原,我一顆懸着的心才逐漸放下。
零睜眼看着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們就這麼互相看着,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喂?”我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湊到了耳邊。
“我是大富,”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你把電話打到免提,我有事情和你還有零說。”
我把手機拿開,輕點了一下免提,放到了床頭柜上,零這時也從床上坐了起來。
“消滅異生物的300萬和最後的尾款五十萬已經打到了你的賬戶里,這是第一件事,”大富說著,電話那邊傳來了翻動文件的聲音,“然後是,如剛才所說,尾款已經打給你,也就是說一千隻異生物已經全部消滅,你可以放心的回歸正常生活了。”
“全部消滅?”我抬起頭看了看零,一種不好的預感從我的腦中閃過。
“是的,所以說,我們要開始回收異生物獵手了。”
“但是……”
“啊……我大概知道你要說什麼,”大富的聲音突然變得很不耐煩,“已經有好幾個協力者出於各種不同目的申請留下異生物獵手了。”
“那麼……”心中的想法被猜中,我也就沒有繼續隱瞞。
“但是啊,你要知道,異生物獵手在設計之初就留下了一個‘開關’。”
“開關?”
“是啊,一隻異生物獵手如果超過三個星期沒有進食異生物,就會在半小時內急速衰老死掉,所以就算你留着零,零也最多只能再活三個星期,也就是大概二十一天,因為已經沒有異生物給異生物獵手吃了啊。”
聽到這個回答,我的思緒一下子就陷入了混亂。
三個星期?急速衰老?死掉?開什麼玩笑?
“而且啊,”大富的聲音又一次傳來,“具體回不回來看的不是你們協力者,而是異生物獵手的意思以及天元製藥的計劃啊。”
“……”我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大富,只能看着坐在床上滿身血污的零,一言不發。
“零要走了。”
沒等我從震驚以及不舍中緩過神,零已經站起身,越過我向公寓門口走去。
零的腳步聲距離我越來越遠,接着我聽到了衣櫃被打開的聲音,然後是脫衣服穿衣服的悉悉索索的聲音。
“嗤”的一聲,不用回頭我都知道那是零最初穿的那身戰鬥服穿在身上后收緊的聲音。
“真的要走嗎?”
“真的要走。”
“那我呢?你對我……”
“協力者與異生物獵手屬於契約關係,契約結束,關係解除。”
“就你私人來說,我們之間真的沒有……”
“編號VBN-026,代號零,異生物獵人系天元製藥極其子公司的財產,外人無權佔有。”
“那你自己呢!”
“自己。”零終於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我,“請進一步說明。”
“你就不想活下去嗎!”
“一切忠於天元製藥,零沒有任何私人感情。”
“……好,好啊,我明白了……”聽到零最後的回答,我緩慢起身,一步一步向零走去,一直走到零的身前,“在你走出這個家門之前我都還是你的協力者,異生物獵手要盡量滿足協力者的要求對吧?”
“對。”零仍然是一副冷漠的樣子。
“那,我現在最後一次履行我的權利。”
說著,我伸出手把滿身血污的零抱進了懷裡。
零瘦弱冰涼的身體緊緊貼在我的身上,她並沒有伸出手回抱我,我也並不想命令她什麼。
我稍微鬆開雙手,讓零和我之間有幾厘米的空隙,然後說到。
“抬起頭。”
零順從的抬起頭,我和零四目相對,然而就算此刻,零也沒有表現出哪怕一絲的情感。
想着這是我和零最後的時刻,我沒有猶豫,臉慢慢湊了上去。
一瞬間,我吻上了零的嘴唇。
柔軟冰涼的觸感,從嘴唇傳遍全身,當我和零的嘴唇分開的那一刻,我猛然發現我又一次流出了眼淚,不過和剛才不同,這一次,眼淚是熱的。
我鬆開抱着零的雙手,和零一起走到了門口。
“再見,零。”
我幫零打開防盜門,目送着零離開了我的房間,進入電梯。
我放棄了送別,因為這樣只會讓我更加難受。
……
今天,是陽曆九月十三號,農曆八月十五號,中秋節。
我特意換上一身新買的衣服,提前三小時離開了公寓。
“師傅,去A市的12區。”
攔下一輛出租車,我報出地名。
出租車開動,大概過了十五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順着12區的台階逐級向上,我來到了一處寬闊的廣場。
儘管距離煙火表演還有兩個多小時,但是廟會場地上已經滿是來來往往的人群,各種小攤也早已開在了廣場邊緣。
“麻煩來兩份章魚小丸子。”
“請來兩份鐵板燒。”
“啊,不好意思您有袋子嗎,大點的那種,對,塑料袋就可以。”
“十塊錢十個圈對嗎?我來二十塊錢的套圈。”
“棉花糖要什麼味道的嗎……我來一根原味,一根草莓的吧。”
“……”
我從最左側開始,把所有的攤位都逛了一遍。
食物的小攤,我就一樣買兩份,吃一份留一份,遊玩的小攤,我就一個人玩兩次,這也直接導致我現在提着的大號塑料袋中裝滿了各種食物以及遊玩獲得的獎勵。
“啊,煙火表演要開始了!”
看了一眼手機,我急忙提着袋子向煙火表演的場地走去。
幸好,我趕在表演開始前到達了場地。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周圍到處都是前來觀看煙火表演的人,本應黑暗的場地,被小孩子和情侶們提着的小燈籠照亮,所以我並沒有擔心看不清路的情況發生。
很快,嘈雜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我拿出手機看了看,九點五十九,距離煙花表演的十點僅剩一分鐘。
“媽媽你看,煙花!”
最先發現煙花的,是我身邊的一個騎在父親脖子上的小孩。
“嘭”
並不算顯眼的黃色煙花作為煙火表演開始的標誌在夜空中炸開,緊接着,如同在黑色的畫紙上潑灑顏料一般,更多的煙花先後升空。
“嘭”
“嘭”
“嘭”
煙花綻放的碎片如同點點星辰,逐漸擴散,直到徹底變暗,融入漆黑的夜空。
看着美麗的煙花,淚水卻逐漸充斥了眼眶,和零在一起的記憶,以及那天在咖啡店裡的約定又一次湧上心頭。
“晴朗的夜空和廟會的煙花搭配在一起,真的再合適不過了,對吧,零?”
我自言自語着,右手傳來的塑料袋的重量感,似乎是我正牽着零的手一般。
“等我以後有了錢,我帶你去比A市更發達的N市去,”身邊一對年輕男女中的男性對女性說到,“那裡的廟會比這裡更有意思。”
“誒,是嗎是嗎,那我就期待着咯!”
“沒問題,只要我賺到錢,一定帶你去!”
“好好好,等你等到天荒地老~”
“咳咳,你這可是長期投資……”
他們接下來的對話被煙花炸開的聲音掩蓋,我也沒有興趣繼續聽下去。
長達半個小時的煙花表演不知不覺間結束了,周圍的人三三兩兩的離開了場地,只有我仍然站在原地不為所動。
因為,我知道,我再也不需要趕在天黑之前趕快跑回家了,畢竟……
“這個城市已經沒有怪物了……呢……”
我打開手機,看了一眼鎖屏壁紙上零的照片,目送最後一個人離開場地,這才緩緩轉身走向場地的出口。
在離開廟會場地之前,我找到了設置在廟會場地內的垃圾箱,把手中裝滿食物和獎品的垃圾袋一股腦全部丟了進去……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