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绥芬还是女法师的样子,只是戴上兜帽也遮不住她的血流不止。勇者在洁丽娅打开魔法领域的一瞬间冲了进来。在这样的速度下绥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轻易被勇者从眼窝刺入了头颅。亚人在她的脑袋里化身为利刃,从她的头骨、下颌、鼻腔与喉管穿出,摧毁了她的半个脑袋。

绥芬只能求饶,尽管她还有力气求饶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可怕。洁丽娅醒来后仍然感到不可思议,这么顽强的龙类为什么至今还没有把人类打败?绥芬说自己并非来杀她们,她说自己虽然是魔法师,在来到特里茨之后却从未见过值得一提的同行。她说:“洁丽娅一定能明白这种感觉吧,特别孤独。”所以她想和洁丽娅进行魔法的战斗。勇者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辞,但是洁丽娅醒来之后,却就这样放走了绥芬。绥芬从米娅身边离开的时候,特意拉低帽子遮住了自己的伤。

绥芬在大雨里停了下来,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如果洁丽娅也在这里的话,说不定对他有些印象,因为就在不到一天之前,他们才刚刚在酒吧里擦身而过。绥芬睁开左眼,对男人说:“洁丽娅没杀掉,她的魔法比你说的还要更不一般,虽然因为魔素不足,我没有让她构筑出大型的术式,但是她每一个术式都是瞬间完成的。”

男人说:“三秒和一秒的差距,有那么大吗?”绥芬冷笑道:“这就是不懂魔法的人。我们的差距是半小时和一秒,如果我们用的是更高级的术式,就是一天和一秒。我的主力魔法是提前布置好的陷阱术式,而洁丽娅毫无准备,但是即便这样我也没能杀死她。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你真的明白什么是人类最强的法师吗?”

“原来如此。”男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所以才只是选择监视她吗。”

“对,‘长’现在就在特里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在洁丽娅面前现身,但肯定……至少能及时确认洁丽娅的行踪。哦,我没跟你说过,‘长’就是负责监视洁丽娅的龙,也是法龙,而且六岁就在人类社会学习了。”绥芬迈开步子,擦过男人的肩膀,“洁丽娅挺清醒的,对龙类没有什么偏见,而且她还是个孩子,还很天真呢。”

男人说:“越天真就越容易被人利用。”绥芬扭头看他,转过身来和她并排的男人仍旧面无表情,绥芬沉默着陪他走到街道的尽头,突然说:“我们的孩子现在在米娅那里过得不错,她还不知道你是龙的事情。”

大雨的声音掩盖了一切谎言,冲刷了所有的错误。在火车站里,洁丽娅收起自己的伞,抖掉了挂着的水珠。狭小的火车站里挤满了人,全是因为列车延误而不得不滞留于此的旅客。“这地方看起来比市政厅小多了。”洁丽娅嘟囔了一句,把火车票分给三个人。

勇者拉了一下洁丽娅的衣袖,指了指旁边。洁丽娅沿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有个男人和一只龙并肩坐在一起,正在扒着盒饭,洁丽娅也感觉自己有点饿了,就问了问米娅和吉米,也帮他们各买了一点吃的。

洁丽娅抱着饭盒和勇者一起蹲在火车站外的台阶上,夜风在他们的面前吹过,但是人群拥挤出的温度扑在他们的后背,反而让他们并不感到寒冷。洁丽娅蜷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用塑料的勺子安稳地盛起刚好一口的米饭,在嘴里用牙齿仔细地咀嚼。在火车站买不到精致的食物,只有最廉价的东西,在火车站里,同一时刻中并不存在财富的差异,但是人类和龙类却泾渭分明。洁丽娅看着一旁为龙类单独准备的候车室,说:“勇者啊。你是个亚人,真是件幸运的事,只要戴上头盔,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而不像龙类一样,天生就和人类长着不同的身体。”

“你知道吗?人类对种族的执念总能超出我的想象。以前我一直以为直立人是现代人类的祖先,但原来不是,直立人和智人是两个不同的物种,而智人是现在世界上唯一的一种人类。也就是说,现在的人类是灭绝了直立人、尼安德特人等等各种人类之后活下来的,是屠杀了自己的兄弟的物种。

“就算是人类内部,从蒙昧的时代起就存在着严重的针对某一个民族的歧视,最后演变成屠杀,而且这种事甚至能一直持续到今天。这简直就是说,我们是天生就背负着罪恶的生物。

“据说人类和黑猩猩是世界上仅有的两种会灭绝同种族的生命的物种,这就像是进化时背负上的诅咒,我知道这一切,但是却怎么甩也甩不掉。我太羡慕龙了,法龙、智龙和近人龙,他们竟然能容纳截然不同的彼此,从数百万年至今和平地共处在一片大陆之上。如果人类也是如此,我今天是不是就能看到格外强壮的壮年尼人在这片车站候车,帮一个年老的智人搬运她的行李?……算了,你就当是夜晚的魔力促使我说了这些梦话吧。”

勇者摇了摇头,他凝视着洁丽娅,轻轻抬起自己的左手,犹豫了一下,把它放在了洁丽娅的肩上。洁丽娅没有抗拒,她把自己的双手放在膝上,靠着勇者,说:“还有一件事,我终于想明白了。那对双胞胎一直把我认成玛利亚家的女仆,但格里芬和斯芬克斯明明来实际考察过玛利亚家的情况。后来我回想,也许他们确实看到了玛利亚家的女仆,但是并没有把她的样貌和衣着告诉那对双胞胎。”

洁丽娅低垂着眼睫。“你能明白吧,那一天我们出门的时候,玛利亚的家里曾经有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是女仆的人,格里芬和斯芬克斯一定也看到了她。”

“对,那天女仆一定找到了玛利亚家,但玛利亚她没有把我交给女仆。”

“她见过女仆,所以那天才能在大街上认出她;女仆也记得她的面孔,所以她才会把我的书包递给米娅,和我一起躲避女仆。”

“她真是个精明的人,但她选择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儿子,而不是保护自己的家人。她利用了我,也利用了我们所有人,她一定知道休庇斯的间谍身份,才选择离开了他。”

“她告诉我们要记住自己身为人类,但为什么做不到的人反而是她?”

勇者抬头看着外面的雨,很久都没有说话。洁丽娅站起身来,对勇者伸出一只手说:“火车快开了,我们走吧。”

活着的人登上了火车。在站台的另一头,一个女人也踏进了火车,她穿着黑白相间的裙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