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敌人,是半夜一点的时候。勇者从来没有睡得那么死过,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不该睡死。入侵者根本没有隐瞒自己的意思,房门是被暴力破坏的,但是没有一个人听到声音。一整个白天的疲惫让所有人都沉迷于美梦,因此直到他们打开了房间的门,勇者才惊醒过来,但是子弹已经从枪口飞出……

浸透勇者的当然是入侵者的血,他们的尸体和安妮的一同躺在洁丽娅曾经安眠的那个房间,而孩子们就躺在主厅里。幸运的是吉米逃过一劫,他习惯性地腹痛,疼到让他半夜惊醒。等他从公共厕所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云层在头顶摩擦,释放出震耳欲聋的雷声。雨点密集起来,玛利亚的头发和衣服全粘在身上,像是一只落魄的水鬼,失去了灵魂。洁丽娅站在勇者的面前,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毫无感情的脸。

女法师无言地注视着一切,她盯着吉米看了一会儿,打着伞走到米娅身边,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说:“那个男孩就是我的儿子吧。”

米娅慢慢转头凝视着她。女法师接着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还给我?”预料之中的,米娅一言不发。于是女法师说,她会给米娅一点时间,让她处理好家里的变故,之后再来跟她谈论吉米的事。但是最首要的问题是,她仍然需要注意安全。女法师咬着最后的几个字,她没有恶意,但是强调的重音令人难以忍受。

雨幕里,女法师拿着自己的两把伞离开了。剩下的人回到了玛利亚的家里。她们尽力收拾了一下,洁丽娅征得玛利亚的同意,让勇者搬出了安妮和孩子们的尸体,在不远处的墓园掩埋了起来。而入侵者的身体被她分成了小块,扔进了下水道里。她撑着玛利亚家唯一的一把伞做完了这一切,勇者则任凭雨水洗刷着自己的身体,红色的雨从他的身上滑落,变得越来越淡。

他们回到家里,玛利亚、米娅、吉米、勇者、洁丽娅五个人沉默不语,谁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可怕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太阳从黎明中现身。洁丽娅才意识到,一直以来几乎从不间断的咳嗽声消失了。她环顾房间,所有人都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米娅说话了,原来她还醒着。“洁丽娅,你要答应我,明天……不,今天就离开这座城市。”米娅看着洁丽娅,于是她点点头,答应了这个要求。米娅说:“我不是龙类的间谍。我确实曾经为龙类提供许多资料,但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且包括这些给龙类了的东西,我所知道的关于龙的一切计划、安排,我都会原原本本地说给人类。”

洁丽娅直起身子,听米娅承认了那个事实——“我没有背叛人类,而是一个双面间谍。”洁丽娅扭头观察着玛利亚的反应,但她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洁丽娅感觉很饿,但所有人都如同默哀一般坐在这里,她不敢做任何不同的事。米娅说完那句话后也不再开口,恐怖的寂静挟持了每一个人。

咚咚咚,门板被叩响三声。洁丽娅抬起头来,和米娅面面相觑,她们看向玛利亚,但她仍然只是呆滞地低头坐着。像是不耐烦一般,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米娅只好站起身来走去开门。洁丽娅也跟上去,顺便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来的人穿着长款风衣,身后还跟着一个矮个的孩子。米娅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洁丽娅还记得他们。前几天双胞胎来的时候,他们突然出现,为双胞胎测量了身体,他们是优生学的学者。她还记得他曾说过,要在这里做一次大规模的智力普查,没想到就是今天。

失去了安妮的阴影还笼罩在洁丽娅的心头,她忍不住想要对他们发火,但是米娅却什么都没说,配合他们完成了该做的测试。洁丽娅也做了普查,勇者以文盲和哑巴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但是玛利亚却完全不接受任何安排。她像是失去了相应外界的能力,无论谁对她说些什么,都无法得到她的回应。

洁丽娅想找个办法帮助她,但是米娅说:“她是个痴呆,你们把她带走吧。”于是男人和男孩带走了玛利亚,整个过程中没有受到一点反抗,玛利亚被记录为痴呆,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们是坐着车来的,是辆不小的车。智力低下者全都聚集在了这辆车上,被铁板隔开的车厢里充斥着难以理解的声音,但玛利亚只是安静地坐着,既不说一句话,也不做任何事。他们乘着车在颠簸的道路上行驶着,穿过市区,又离城市越来越远,最后抵达了位于城区西北的精神病院。

玛利亚们被领下了车,按照男人的安排站成了排,男人和女人分开。他们听不懂男人的话,所以最后还是他们一个一个把他们拖到正确的位置去的。

在男人的带领下,玛利亚站在队伍里跟着前进。有鸟儿从头顶的天空掠过,风拂过树林的声音搔着耳畔,冰冷的空气灌进胸腔,被加热之后吐出。有一些脚步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靠近。突然玛利亚像是受到感召一般抬起头来,在两个男人的身后,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和她擦肩而过。男孩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眼神只交汇了一瞬,就错开了。玛利亚跟着队伍漫无目的地行进,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回头望向那个擦肩而过的男孩,她看着那个男孩在两个男人的押送之下,消失在了一面石墙之后。队伍还在默默地走着,玛利亚呆呆地看着石墙。那之后是一段漫长而无法忍耐的寂静,随后枪声响起。玛利亚凝望着砖石砌筑的无法打破的墙壁,停下了脚步。

四年后玛利亚在睡梦中死去,火化后葬在她儿子的墓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