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和安妮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洁丽娅把报纸放到床上,背上书包打算去城里消磨时间,正好碰见了一脸疲惫的玛利亚走进门来。三个小孩子在门口玩闹。

玛利亚冲洁丽娅挤出一个笑容,她的头发仍然像是干柴,杂乱地飞着。洁丽娅没有了解她出门原因的想法,玛利亚倒是问了一句。“今天也是去城里玩吗?”洁丽娅点了点头,就接着往外面走,勇者也从门里钻出来。洁丽娅突然想起来玛利亚的丈夫还在地上躺着,回过头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个两句。但是一看到玛利亚无言地从地上扶起满身淤痕的男人,她一时间也组织不出语言,驻足两秒,只好默默地离开了。

在城市道路上和勇者沉默无言的行走让洁丽娅的思想毫无限制地蔓延着。她回想起格里芬和米娅的口述,又想起昨晚烧烤时格里芬的行为,她知道格里芬没有说出实话,在他们的行为、话语里存在违和与矛盾,洁丽娅一时间却找不到思绪。

她又走到街边的报刊亭,里面摆放着的都是几日前已经看过的内容,日报则每张的内容都相差无多,看过一份对洁丽娅来说已经足够,她只关心那些真正重大的新闻。无聊的洁丽娅在报刊亭前浏览着每份杂志的名称和封面图画,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去哪里。每一次的离家出走都是这样,最后变成无所事事的消磨时间,然后被女仆找到,带回家里,洁丽娅想。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勇者。这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但是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勇者比起一个随从或是旅伴,更像是旅行时多带了的一件衣服,没有什么用处。虽然他背着自己的书包,让自己没那么累。

洁丽娅在报刊亭前思考的时候,来了个裹着风衣,夹着皮包的男人走了过来。洁丽娅略感抱歉,稍稍挪开了一点。她看着男人从衣兜里取出钱包付款,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击中,格里芬话语里那一点矛盾之处突然被她找了出来。

她仔细回忆着,以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什么缺漏或者错误。她确信格里芬说的他看到男人从房门里出来时拿的是洁丽娅的钱包,但是格里芬昨天并没有看洁丽娅付过款,所以他不可能知道洁丽娅钱包的样式。如果不知道洁丽娅钱包的样式,他没有理由打倒这个男人夺回这个钱包。而且他身为房客,第一次见到男人,也不可能知道那不是他的钱包。

洁丽娅拿出自己的钱包看了看,更确认了这个猜想。洁丽娅的钱包并没有什么明显、典型的女性特征,格里芬绝不可能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个男人正在偷窃。

洁丽娅自认为发现了一条关键的信息,她更加无法遏制自己膨胀的思维。米娅在看到男人躺在地上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男人因欠债被打,说明这是男人躺在这里最有可能的原因,他有可能并不是被格里芬目击犯罪现场后被击倒,而是一直倒在地上的。

感觉自己渐入佳境的洁丽娅领着勇者走着,逐渐进入了城市的心脏,这里车水马龙,人们披着厚实的衣服在街上走着,汽车、马车和龙车分开人流,在街道上流动。乞丐在墙角蹲坐着,身前的碗里放着几块几毛钱。

洁丽娅越想越确信,她已经在脑海里构思了一个可能的情景。格里芬认为她是富人孩子,因此动了偷窃她钱包的念头,并且确实地在早上实践了,只是男人被打晕扔在门口,他不敢惊醒男人,就没有管他而是直接进入了洁丽娅的房间,偷窃了钱包之后离开。只是偷窃成功的喜悦让他忘记了门口的男人,在出门时被男人绊了一跤,发出的声音惊醒了安妮。之后的事情就是洁丽娅所知的。

突然洁丽娅瞳孔张大、全身一冷,迈出的脚步紧然撤回,紧张和恐惧令她心跳加速、寒毛直竖。街上人头攒动、车辆穿行,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洁丽娅的眼睛睁得很大,恐惧让她一瞬间有些窒息,但好在这种恐慌马上就消失了。她拉着勇者转进小巷,远离了人群熙攘摩肩接踵的大街。她靠在墙上,深呼吸调整了很久之后才跟勇者、或者是自言自语说:“我刚刚还以为看到家里的女仆了。”

“幸好只是看错了,还以为自己要被抓走了。”洁丽娅笑了笑,“确实也不应该这么快,应该还可以再拖一阵子吧。”

勇者在洁丽娅身旁站着,一言不发。洁丽娅倚着墙休息了一会儿,才从小巷走了出去。不过她没再在城中心的商业区闲逛,而是立刻返回了租住的房屋。一路上她戴着帽子低着头,仿佛是在防备着不知身在何处的女仆突然现身,把她抓回那个隔着一片森林的别墅。

孩子们没在门口玩游戏,也许是出去乱跑或者在睡午觉。洁丽娅轻轻打开房门,看见米娅已经起床,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而男人已经不在地上躺着。米娅跟洁丽娅打了个招呼,使劲吸了两口后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洁丽娅跟米娅稍微点头致意,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门之前她回头问了米娅一句:“孩子们是出去玩了吗?”虽然她好好背着自己的书包,但是不能确保孩子们尤其是吉米有没有又做什么恶作剧。

米娅看洁丽娅进屋了,正要点烟。她放下手里的火柴,吊着烟卷说:“老妈带着他们上医院去了。吉米突然闹肚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其他家的人也老有拉稀跑肚的,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传染病。”

洁丽娅看着米娅,顿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缩回了房间里。她在学校读书学习公共卫生时学过一个类似的案例,现在这里的环境让她想起来了。那是良国的一个经典案例,是统一的饮水系统没有得到及时的消毒处理繁殖了大量细菌,造成了城市中大面积的痢疾传播。这里水源只有一个公共的水井,跟案例的情况非常相似。洁丽娅这样怀疑,但是没有设备无法检验,她也不能断言情况如此。

洁丽娅问了医院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个问题,也许是出于无聊,但不论如何她问了之后只能过去看望他们。洁丽娅和勇者又慢慢地走着离开了租房,走到离得不远的医院。

灰黄的天空中看不清云彩的轮廓,一间土灰色的立方体立在土地上,小广告挂在墙壁上随着风飘,空旷的大地上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洁丽娅走了进去,男人正在给一个斜支着柜台的女人写点什么,或许是病历,也有可能是药方。圆珠笔在薄纸上划过,发出坚硬的声音。医生把纸一分为二,递给女人一份。女人拉了拉围在头上的丝巾,接过纸转身走了。洁丽娅蹭过她粗糙而肮脏的外衣走进医院,她走到柜台前停下,看着柜台后拉下口罩的医生。

“得了什么病?”医生没有洁丽娅高,抬头看着洁丽娅,然后看了看旁边的勇者。洁丽娅环顾四周,柜台后的玻璃柜摆放着药品,旁边只有一个屋子,挂起的门帘让洁丽娅看不见房间里面的东西。

洁丽娅张了张嘴,双手在柜台上摊开,过了一会儿才说出口:“嗯……我来看看玛利亚和她家的孩子……”医生翻开柜台的隔板走出来,把口罩扔在柜台上,掀开帘子走进房间。洁丽娅在外面等着。医生低头顶着帘子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很厚而褶皱粗糙的本子。他打开本子看了看,抬头跟洁丽娅说:“他们刚回去了,玛利亚家小孩是肠炎,我给他打了点滴,肚子不疼了就回去了。”

洁丽娅不知道该不该跟医生说明自己的猜测,但是医生突然问她:“玛利亚不知道小孩是不是乱吃了什么东西,你有没有什么印象?小孩子吃的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之类的。”

洁丽娅十指在身前交握,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医生自己怀疑是井水的问题。

医生说自己之后去看看。洁丽娅领着勇者沿着街道继续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马上回到租住的房子去看看玛利亚和吉米还有孩子们。她和勇者又回到城市的街道。她已经认识了这片街道,也认识了城东玛利亚一家周边的土路,但是这个地方她仍不熟悉,而且一点都不亲切,她其实还在害怕。洁丽娅拉着勇者的手,这一次的离家出走和以往确实不同,也许真是这样,勇者从森林到城市乃至村庄,虽然一言不发,什么也不做,但是一直在她身边,他已经是她熟悉的人了。洁丽娅抬头远眺,高大的楼房和工厂围拢天空,灰暗的天空中看不清云彩的轮廓,一只五彩斑斓的怪兽盘踞在大地上。洁丽娅跟勇者说:“我不是很喜欢这座城市……或许是所有的城市。”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我也是个矛盾的人啊。”

他们又在城市里游荡到傍晚,回去时下了小雨。洁丽娅和米娅聊了会儿天,直到将近半夜才睡下。她故意没有抱着书包睡觉,整晚睁着眼睛,然而格里芬整晚都没有出现,第二天她顶着困倦从睡袋里爬起,看到吉米正在吃墙角散落的墙皮。

她才知道吉米有异食癖,而格里芬和斯芬克斯昨晚就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