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接近傍晚，森林中的气温降了下来，林木收拢枝叶，准备度过寒冷的一夜，然而洁丽娅却心跳加快，血流加速。面前的灌木缓缓打开，释放出一匹庞然大物，棕色的厚实皮毛覆盖全身，但也遮挡不住肌肉的涌动起伏。洁丽娅在此前从未见过一头真正的熊，这样的威慑令她使不出力气，何况她绝不可能跑过一头熊。
洁丽娅尽力让自己思考，身上有什么吸引了这头凶猛的哺乳动物？不会是它喜欢食物的味道，也并非自己主动惊扰了它，那么也许就是自己改道而行却不慎误入了它的领地……洁丽娅后悔起自己草率的决定，如果没有在亚人的身上浪费时间，也就不会遇上这头熊了。她虽然是魔法少女，但是至今还未曾尝试过能够击毙这种大型生物的术式。她只能祈求这头熊没有把她当成一道可口的晚餐。
但是洁丽娅的愿望落空了，也许是因为正值秋季，眼前的动物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这头熊大概正在盘算着到哪里为这个难捱的冬季储备足够的食物。洁丽娅体型够大，运动也不敏捷，是优秀的美味。
洁丽娅不想坐以待毙，但过度的紧张让她双腿发软，即使是强撑着保持站立都已经令她头晕目眩。巨大的压力甚至让她产生了呕吐的欲望。而面前的庞然大物已经俯下身子准备发动攻击，洁丽娅却没有力气抽出腰间的魔力瓶展开术式，死亡的威胁一瞬间开始膨胀，化作一团黑影遮蔽在洁丽娅的眼前。严重的眩晕让她甚至没法确定灰熊的位置，恐怖的低吼也在耳边远去，突然之间，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提醒洁丽娅，面前的捕食者发动了冲锋。
于是下一个瞬间，利爪和头颅碰撞在一起，人影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力，飞了出去。灰熊朝着目标再度冲去，洁丽娅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摔在了地上，而目光所及之处，熊掌与利齿正在撕扯着亚人的身躯，黑色的物体几乎已经失去人形。
下一个就是我了。洁丽娅想，她必须抓住亚人换来的机会。她躺在地上，仍站不起来，即便是双手一同发力，也只是勉强打开了魔力瓶。
灰熊打开了亚人，眼前的黑色物体几乎失去了反应，于是它张开腥臭的口腔，牙齿滑落唾液，逐渐靠近亚人的躯体，犹如餐刀逼近了菜肴。
突然树叶、溪流、虫豸都开始旋转。当世界的旋转停止下来，阳光从林木的缝隙中穿过，射在灰熊的眼中。它转动眼球，看到第一道菜品瘫在地上，手中握着一个在伐木场周围常常见到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而另一道正准备下口的菜肴和自己的躯干堆放在一起。听力逐渐恢复，它听到汩汩的声音和菜肴的喘息声，但是随着黑暗笼罩了视野，它什么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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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已经完全黑了，洁丽娅还是幸运地找到了预定的过夜地点，等她生起火后，亚人也回来了。不久前被灰熊几乎打碎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了，但是胸部贯穿的伤口还是保持着原貌。洁丽娅回想着今天的事情，没有自己拖累的话，作为与龙战斗的士兵，亚人解决一头灰熊应该是轻而易举，但是因为洁丽娅，亚人没法使用自己的力量，所以才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
幸好这些伤口都恢复了……洁丽娅啃了一口压缩饼干，打量着火光中的亚人。膨胀的空气让火焰对面亚人的身体显得有些扭曲，但洁丽娅越是细看就越觉得，亚人比起野兽更像一个人类。
“刚刚谢谢你。”洁丽娅举着水壶轻声说了一句。亚人头部白色的圆圈转向了她，然后似乎略微低头向她致意，但洁丽娅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火焰导致的幻觉。
洁丽娅也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是好是差。先是遇到受伤的亚人被耽误了时间，然后不得不改变原定的安全路线，甚至遇到了凶猛的野兽。虽然亚人挡住灰熊让洁丽娅顺利释放了术式，但是术式作用时巨大的声响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听到，也许会引来女仆……洁丽娅抱紧双膝，火焰后面亚人的身影越发模糊。
亚人到底是什么呢？洁丽娅想着。有强大的力量和恢复能力，却没法在人类的面前使用，明明惧怕人类，却会在人类面前保持着人类的模样，明明好像极其懦弱，却会将她推开，自己承受灰熊的撕咬。洁丽娅看着黑漆漆的亚人，仿佛看到了人类的面孔。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自顾自地坐着，洁丽娅又一次感到那种奇怪的感觉。
“你比一些人更像人类。”回过神来，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洁丽娅的影子随着火光摇曳，深邃而逼仄的暗影仿佛要吞噬她的身体。她回想起自己的母亲和那些亲戚，内心的不满和郁闷越发膨胀，反正这里没有人，反正亚人不会说话，干脆把一切都倾吐出来吧。
她张了张口，却突然发觉不知从何说起。对母亲的怨念是日积月累的，根本没有哪件事可以称作开端，或许从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开始，两人就一直处在矛盾与对抗当中，以至于后来一切事情都可以引发一场对抗。“我跟母亲……关系非常不好。”她筹措着语句，“她是个……拜金的……自私的人。她只考虑钱的事情，而且过于小气。几乎每一分钱的花销都要节省，甚至我自己的零用钱，她也非要问清楚，每次开销都是买了些什么。”
洁丽娅抬头看看，亚人依旧坐在火焰后面，于是她继续说了下去：“还没搬家到瓦纳尔的时候，我有个叫诺恩的朋友，是小学的同学。我们很相似，都喜欢读书，成绩差不多，对待事物的观点也几乎没什么区别。
“后来我妈带着我搬家到了瓦纳尔这里，但是我和诺恩还一直保持着信件往来。有的时候诺恩会用她们村子的电话打过来，我们关系一直很好，现在还会经常谈论最近读过的书和彼此的生活。
“但是诺恩家庭的条件非常不好。”洁丽娅往火焰里添加了一支柴火，可能是觉得这个故事还要讲上很久，“她住在马孔多的东边，我去过那里。那里……非常贫困。”
“你能理解那种状况吗，一家人全住在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所有设施，包括卫生间、厨房、打水的地方，全是公用的，而且卫生环境真的很恶劣，你找不到一片没有垃圾的地面……他们也根本没有能力去追求更好的生活条件。
“诺恩家欠着债，根本搞不明白那些莫名其妙的债务是哪里来的。而且你根本想象不到，她的父亲……总之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偷偷地给诺恩寄过去自己的零花钱。一般是不会被母亲发现的，后来我也学会把一些便宜的东西说得贵一点，来掩盖借给诺恩的钱。但是一旦被发现了就很麻烦。
“那个女人知道诺恩家的状况，可是她却不愿意做任何事，不愿意帮他们一丁点。”洁丽娅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抿住了双唇。火焰和亚人在眼里模糊地摇晃着，她的声音充满了忧郁和不解：“为什么呢？连享受的开销都斤斤计较，攒下来的钱不花出去能有什么用呢？为什么把钱攥在自己手里，不愿意拿去帮助其他的人呢？……”
洁丽娅凝视着亚人，她不止一次地觉得这个非人的生物更像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看待一个不过刚刚见面的“人”呢？为什么一上来就相信了他，甚至允许了他跟随着自己呢？
也许是因为自己被信任了吧，洁丽娅想。“也许我确实太容易信任别人了吧，但是人不都是这样的吗，谁会一上来就排斥别人呢。”
“我小时候读过一本故事，现在早就忘了以前的情节了，但是我一直记得很清楚，里面写过这样一句话。”亚人像一块石头，一动不动，洁丽娅咧嘴笑了，“它说人类没有想象中的善良，最勇敢的勇者绝对不会是人类。现在我知道了，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会为他人而死的勇者根本没有。”
“人类不可以也不可能把真心交付给另一个人类，换回的只能是伤害，与其和人类打交道，还不如跟亚人当朋友。……所以不会死掉的亚人，我能叫你勇者吗？”
火焰和亚人的身影模糊开来，洁丽娅的视线逐渐被黑暗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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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森林，万物未醒，雾气氤氲着，陈露凝结在枝叶上，不经意滴落在勇者的身上。他们在森林里捡到一个废弃的头盔，球形的头盔上几乎有一半都是玻璃的面罩。洁丽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形制，但她觉得勇者需要有点不一样的地方，而且这样也能挡住他有点奇怪的脑袋。
按照计划，他们马上就要离开森林了，但是在此之前洁丽娅还有一处地方要去。
穿过一片低矮的草叶，洁丽娅和勇者走到了一片开阔的悬崖边。洁丽娅转身朝向勇者笑了笑，然后回头自顾自地开口道：“我初中时来过一次，不过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迷了路。那时候看过的夕阳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所以我一直想着一定要再来一次。”
寂静片刻后，洁丽娅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知道吗？我后来见过更好看的风景，但最美的永远都是那一次。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风景，是我第一次看到的，不是别人给我安排的风景。”
勇者朝向与洁丽娅相同的方向，仍然一言不发。头盔的玻璃反射出逐渐明亮的天空。两个人静默着，安静地凝视着同一片天空，直到阳光笼罩他们。
“我们走吧。”
在两人的身后，彩虹在地平线上画出一道美丽的圆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