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尾仓死了。

昨天晚上放学后,尾仓还穿着校服就匆匆爬上了学校附近公寓的顶楼,从最高处一跃而下,她的生命就这么结束了。

她的课桌上,摆着花瓶。

这里是雨渡学院,是这附近最好的一所学校,这里学生的成绩远远高于其他学校。这光鲜的表象的背后,是地狱般的管理模式。因为双方家长的期望,我和我在初中时认识的朋友尾仓,一起上了这所学校。

那天晚上,结束晚自习后,尾仓和我告别。晚上我在家写了一会儿作业,然后有人向我们家打来了电话。

是尾仓的母亲。

她告诉我尾仓现在还没有回家,问我知不知道她的下落。但是我们走的并不是同一条路,每天刚出校门我们就分别了,所以我并不知道尾仓的情况。

第二天,尾仓照常来上学了,看来人是找到了。只不过,看上去她状态有些欠佳——那不像是学习造成的疲惫。但这所学校的我们,除了学习,还能有什么苦恼的事?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别的小事已经不足挂齿了。

我想和尾仓搭话,但她只是说:“对不起啊,我有点累,等我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这只能称为异常。

已经开学一段时间了,尾仓不可能现在才因为学习压力而萎靡不振。真正造成她变成这样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虽然我没有切身经历过,但我读过不少因为校园霸凌而把人变得阴沉的故事。但那也很快就排除了。在这所不好好学习就会被劝退的雨渡学院,校园霸凌是不可能发生的。

结果在那之后的没几天,就传来了尾仓昨晚放学后跳楼的消息。

身为朋友,我很愧疚——我不仅帮不了她,就连她自杀的理由也不知道。但尾仓的确死了,尽管我没时间亲自出席她的葬礼,但这点我还是能确认的。

尽管学习的任务非常紧张,周日我还是挤出一点宝贵的时间拿出了手机。我需要搜索朋友自杀后平复自己心情的方法。我不知道自己潜意识是不是在逃避学习,我只是告诉自己,不解决这件事的话我是没法安心学习的。

网上的建议虽然宝贵,但似乎对我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帮助。于是我察觉到,要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还是得弄清尾仓自杀的原因。

会不会是什么长久的烦恼困扰着她,她最终坚持不住,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来解脱呢?这么想着,我打开了一个网站。

这是我和尾仓小时候经常玩的一个网站,可以发布自己的动态,其中隐私动态只有自己设置的亲密好友可以看到。上了高中之后,尾仓的父母没收了她的手机,规定直到高中毕业后才能碰手机。而我这边的情况稍微好一些,父母对手机的要求也不太严格。当然,大多数时候我还是没时间碰手机的。

按理来说,尾仓发布的最后一条动态应该在初中毕业的那个假期,因为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碰过手机。

但是,我却发现了几条隐私动态。正当我打算细看的时候,母亲突然问:“晓染,你准备好书包没有?要去补习班了。”

这时我才回到现实。之前光顾着尾仓的事,都没注意到时间,不抓紧时间就要迟到了。但是补习班也会布置额外的作业,再加上学校的作业,回来之后我就没有时间继续调查这件事了,只能等到下周日才有空。但是我的心情是如此急切,一日不弄清楚,便一日坐立不安。于是我作出了决定——在补习班上课的时候好好调查一番。

补习班的老师在上面讲课,而我偷偷拿出了手机,在底下阅览尾仓的那几条动态。

“晚上啊……晚上,要一个人回家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正是因为努力拼搏到晚上,才遭遇了那种事,苍天真是喜欢捉弄人。果然努力就不会有好事。”

“看看吧,我不停奋斗,花费了大把的时间,最终就是这种结果。”

“我已经脏了……但那有什么好伤心的?有学习重要吗?”

……虽然只是黑色的文字,但我却听到了来自深渊的嘶吼。

我差不多能猜出尾仓是发生什么事了。这样的话,她突然变得萎靡不振,然后跳楼自杀,就说得通了。

而发布时间是……

周四凌晨三点左右。

这个时间很诡异。虽然我们雨渡的学生学习压力很大,但我们还是高一,不可能写作业写到那个时候,我最晚也只是写到半夜一点半而已。然后为了第二天的精力,必须赶紧上床睡觉,有时候甚至都没有洗漱的时间。

所以,尾仓很有可能是在这个时候偷走了手机,然后发布了这几条动态。

她将这几条动态设置为隐私动态,而我是她的亲密好友。尾仓应该是想要把痛苦倾诉出来,又害怕被别人看到吧。她究竟是一时疏忽忘记了我能看见她的动态,还是相信我能从这里摸出线索,我无从得知,而她本人也无法作出回答了。

更重要的是,尾仓她是周四晚上放学后跳楼的。我差不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等我看完之后,老师要求大家做题。我翻开练习册,脑内一片空白——刚刚老师讲课的时候我光顾着看手机了,知识点一点也没听进去。只好抄周围同学的了。

周一回到学校,早上班主任就义正言辞地讨论了尾仓自杀的这件事:“你们都知道,我们班的尾仓自杀了。但令我欣慰的是,大家并没有对这件事过多地讨论,依然把学习当作主要任务,这才是我们雨渡的学生。”

大家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头看着书或者做题,似乎大家都很认同班主任的话。但我却不能认同。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好朋友啊。但我不能在表情上露出破绽,不然又会被批评的。

班主任说着说着似乎更加激动了:“她的那种观念是错误的。谁的人生没有坎坷?大家不都撑过来了?她只看到了自己眼前的困难,却从来不去想怎么去克服,别人又是怎么克服的,当然就落得这等下场了。同学们引以为戒。”

够了。真过分。他究竟明白什么?连尾仓自杀的原因都不知道,就自顾自想象出一个脆弱的形象并加以批判,真当自己是无所不知的神?他只是在尾仓的尸体上再一次刻下一道道血红的伤痕而已。

“这种人自杀就是因为心理素质太差!雨渡那么多人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就她自杀了?倒不如说,她这么早死了才好,你想想这么脆弱的人等读了大学才自杀,他父母得赔多少钱?所以在座的同学们,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是父母呕心沥血一点点带大的,不要让他们的付出白费。最好就是考一所好大学……”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死去的尾仓,只是因为能给他提供一个发泄的窗口,他就不顾死者尊严,自顾自开始骂起人来。他根本不需要了解事情的缘由,只要看到一个荒诞的现象并加以批判,就够了。

尾仓的尸体,被无情地啃食着。那上面还有完整的部位吗?

抗议的感情在我心中掀起了浪潮。就尾仓是我的朋友这件事而言,我不能再忍下去了。尽管明知会被批评,我还是站了起来。

“那为什么我听说雨渡每年都有人自杀,而昙月子和井莲几乎没有呢?为什么要怪罪已经死去的人啊?你不懂得尊重死者么?”

说实话,我那时真的被自己的勇气吓到了。但紧接着,面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耳光的声音响彻整个教室。

班级里一片安静。但这听起来并没什么异常,就算平时,班里也是一片安静。现在的安静,可能是大家的惊讶造成的,也可能是这所优秀学校的人根本无心顾及这些没用的事,只是低头学习。

“不要给自己的弱小找理由。这是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你想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必须储备足够多的知识。在座的各位都不是学习的天才,只能付出比别人多万倍的努力。这就是优胜劣汰的原则,只不过雨渡的学生在高中经历过这段艰难的时期后,以后的路就会宽阔得多。在那些差学校的毕业生中,可有不少自杀的。”

歪理邪说……尾仓她又不是因为太脆弱才自杀的,那是天降之祸。

可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推移,在这所学习氛围浓厚的学校,大家很快就忘记了自杀的尾仓,仿佛这个学校从来没有这个人。

尾仓啊,你的了结换来的只是这种结果。但双脚从屋顶脱离的瞬间,对你来说是不是幸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