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荷里欧斯•白耀】虽然也是破残不堪,但勉强留有人形,只是机体背包和左手都因为被卷入时空崩坏而消失了,驾驶舱部位倒还算完整。

重伤的阿斯利亚面无表情地躺在驾驶舱中,机体的所有功能都已损毁,它只能待在这片黑暗中,连探查外部情况的余力都没有。

在一阵叮当作响、仿佛在强行掰开什么的大动静后,蜂鸟的舱门被掀开,借着月光,阿斯利亚总算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了。

【荷里欧斯•白耀】跪在一旁,伤痕累累的劳拉强忍痛楚,双脚一蹬跳了进来。

这还真是输得够彻底的,人家都追杀过来了。

但阿斯利亚没有任何遗憾,得到答案的它默默扬起嘴角,准备畅快地离开这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世界。

然而劳拉始终没有下手,她就这么俯视着阿斯利亚,由于背光,加上双眼被刘海的阴影遮住,阿斯利亚看不到劳拉的表情。

驾驶舱鸦雀无声,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沉默氛围,只有外面的呼呼风声在提醒二人这世界仍在运转。

有些不耐烦的阿斯利亚率先开了口:“少在这伪善,杀了我吧。”

“你承认自己输了吗?”

“我和人类不一样,没有所谓的羞耻心,现实就是现实。”

“认个输也这么别扭,看来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你输了,所以你的命是我的,从今以后听我差遣吧。”

“我可是真神创造出来的至高存在,区区人类也想命令我?”

“可你输了啊……”

“所以杀了我吧,我绝不和人类做交易,更不会欠你们人情!”

“这可不是交易,也不是什么人情,只是我作为胜者应得的权利。”

“……”

“看看再说,好吗?”

“看什么?”

“看看你想消灭的人类是怎么生存的,看看人类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到那时,如果你还是想毁灭我们,我会还你自由,然后再次阻止你。”

“……你傻吗?”

“我只是……想斩断名为‘复仇’的枷锁而已。”

“……”

“我叫劳拉,今后请多关照咯,阿斯利亚~”

劳拉向阿斯利亚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掌时,月光照亮了她的笑脸。

“劳……拉……”

那张沾满鲜血和汗液的脸庞确实是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可阿斯利亚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明明是那么真诚的笑容,看起来却是那么忧伤?她是在为尼奥的死难过吗?那她为什么能笑得出来?

人类……真是奇怪……

阿斯利亚想知道,劳拉为什么会忧伤,为什么会笑。

所以它握住了她的手。

这不是什么舍弃过去,从今往后称兄道弟一起战斗的美好故事。只是对阿斯利亚来说,它似乎找到了某些东西,正如当时它的内心获得了胜过本能的那份意志。

它觉得,这就是人类经常说的“救赎”。

哪怕只有一点点,只是一小步,阿斯利亚确实被改变了,也向着未知的终点迈出了步伐。

重伤的二人相互扶持着,咬牙坚挺着,终于沐浴着晨光,回到了熟悉的营地。

然而在那里等待他们的,不是和蔼可亲的人们,也不是能够安心疗伤的家园,而是因达拉的正规军。

与元素神们签订了契约的卡帕克将自己的部队率先送给风之元素神进行改造,在获得了名为“魔导”的力量后,士兵们实力大增,终于让卡帕克获得了能一展宏图的机会。

而卡帕克在解除了元素神灭世的危机后,首当其冲的目标自然是之前怎么也不肯臣服于自己的反抗势力,特别是作为代表的“劳拉”。

在少部分敬爱着劳拉的村民掩护下,劳拉和阿斯利亚得以在踏入陷阱前逃离营地,然而因达拉,不,卡帕克却不会就此罢休,他的魔爪继续伸向四面八方,劳拉和阿斯利亚继续拖着重伤的身躯四处逃窜。

阿斯利亚是元素神,尚且能有自我再生的特殊体质,但劳拉只是一介凡人,前不久又经历了那种恶战,在得不到修养又得疲于奔命的情况下,伤势急剧恶化。

终于,在那个雷雨天,劳拉还是倒在了由自己的鲜血和雨水汇聚成的水泊中。

那是个令阿斯利亚终身难忘的日子,世界仿佛在嚎泣,滚滚雷声就是它的哭声,倾盆而下的暴雨便是它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

如同劳拉当时怀抱着尼奥,现在她的立场成了被抱的那人,而抱着她的则是杀死了尼奥的阿斯利亚。

刚与劳拉相处不久的阿斯利亚尚未学会人类的感情,所以对于奄奄一息的劳拉,它只知道她即将离世,却不知心中的这股躁动为何物。

“我……好想活下去……我想完成尼奥和大家的心愿……我好想……好想看看和平的未来……”

劳拉忧伤的神态,比当时她向阿斯利亚伸出手时还要深刻。

“我早说过了,这就是人类的本质,如此卑鄙可恨的生物就应该被毁灭,是你错了!”阿斯利亚面无表情地答道,雨水打在它脸上,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阿斯利亚准备起身,“放心吧,我会替你毁灭人类的,你斩断了自己的复仇枷锁,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交给我吧,劳拉。”

“不……”劳拉抓住阿斯利亚的手臂。

阿斯利亚回头看着劳拉,她再次露出了微笑。

劳拉竭尽全力地挺起上半身,将嘴巴凑到阿斯利亚耳边细语了些什么。

阿斯利亚低着头沉默不语。

劳拉温柔的双眼中倒映出阿斯利亚的脸庞,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那就……拜托了你哦……”

交代完最后的话语,劳拉的手从阿斯利亚臂上滑落,永远地阖上了双眼。

尽管周遭的雷雨声震耳欲聋,但阿斯利亚却像什么都感知不到般,傻傻地坐在原地,渐渐抬起劳拉的遗体,将她那安详的睡脸贴上自己的心口。

“劳——拉——!!!”阿斯利亚紧拥住劳拉,向着世界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这位被寄予无数期待,渴望和平,热爱生命的女英雄没有倒在抗击强敌的战场上,却死于她拼上性命也想守护的同胞之手。

此刻的阿斯利亚仍无法理解,为何世界会如此残酷,命运要如此讽刺。

但……

阿斯利亚尽管不解,尽管憎恨人类、世界以及这无情的命运,还是决定迈出属于自己的一步——它第一次,靠一己之力遵从了内心的想法。

找到自我的阿斯利亚将悲愤之情深藏于心底,抱着劳拉的遗体默默离去。

阿斯利亚拥有近乎无穷的寿命,这意味它能拥有漫长的人生,能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世界与历史变迁,但这也意味着它将经历无数邂逅与离别。

它不知自己是否会有迎来死亡的一天,但它希望,那时自己能伴随着劳拉的笑脸就此长眠,它认为,那便是人类经常说的“幸福”。

不需要永恒,只是片刻也够了,只要能与她相伴就好。

阿斯利亚怀着这种心情,道别元素神们,踏上了陪伴劳拉转世的漫长人生。

然而,世界并不会只给与你美好的馈赠,任何事物都需要代价。

在学会“幸福”、学会“爱”的同时,阿斯利亚也学会了一件自己之前不愿感受的事物:恐惧。

它害怕了,怕失去这种机会,怕连陪伴劳拉转世都做不到。归根结底,是因为它仍不知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

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