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正如“将军”预料的那样,围绕着继任者选择的问题,曾经的幕僚们完全无视了他留下的方针,展开了明争暗斗的较量。但当势均力敌的两股势力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个被“将军”器重的女孩时,卡洛琳却早已不知所踪了。

基督山山顶残破的雕像下,女孩安葬了“将军”的骨灰。短暂伫立后,她转过身,眺望着山下早已荒芜的土地和泛起赤潮的大海。

“自由地飞翔吧。”

“将军”临终前的话语,对于习惯了听从命令的卡洛琳来说,无疑是最艰难的任务。

半年后,名为“加兰德·鲁卡”的恶魔科学家计划败露,来自维斯登集团的精锐部队彻底摧毁了他的“乐园”和秘密基地,救出了作为实验品的孩子们。遗憾的是,即便依靠集团的科技技术,也无法挽救这个濒临崩溃的宇宙。在询问了当事人的意愿后,集团带走了四名愿意离开的孩子。

但对于此时的卡洛琳来说,这是她无从得知的消息。“将军”故去后不久,由于派系矛盾的激化,曾被整合统一的南美大陆再度陷入了分裂和战火之中。即使枯萎病仍在肆虐,大地早已一片荒芜,那些渴望着成为末世之主的地方军阀们仍为了争夺仅存的资源,为了进入“乐园”的资格而展开了残酷的厮杀。

就算那所谓的“乐园”如今已化为焦土。

作为加兰德·鲁卡培育出的强化人类,卡洛琳无视了枯萎病的侵袭。虽然遵从“将军”的遗愿避开了权力斗争,但对陌生世界的抵触让她并不愿就此远走高飞。最后,女孩在罗西尼亚贫民窟中不显眼的角落里挑选了一座荒废的木屋,过上了独居的生活。

不用为食物奔波的时候,卡洛琳就如从前那样,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拿出那些陪伴她多年的童话书,回味着熟悉的故事。每月大概一次,她会拿着风干的咸鱼去贫民窟中唯一的书店,换几本能看懂的旧书。

若是一切顺其自然,她也许就会和这个世界一同平静地走向消亡吧。

本来,那只是个普通的日子,一样满是阴霾的天空,甚至变得更加昏暗。一个巨大的影子遮挡了绘本上仅有的微光,卡洛琳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

“卡洛琳……”男人叫出了她的名字,“终于找到你了。”

“不是实验室见过的人……‘将军’的身边也……”卡洛琳在记忆中搜索着,却始终找不到匹配的面容。

“跟我走吧!”男人向女孩伸出手去,“一起去复兴‘将军’的梦想。”

“不……”无视了邀请,卡洛琳向右挪了挪了避开他的影子,又一次翻动起绘本。

“为什么?”

“General给我的命令……”女孩若无其事地翻着书页,“不要介入派系争斗。”

“我已经整合了‘将军’的部队,现在就只等你回来了。”男人继续劝说着,“你是‘将军’最信赖的人,一定能让大家团结起来!”

“不行……”

“你想要什么?”

卡洛琳合上绘本,用空洞的眼神盯着男人,“‘自由地飞翔’,这也是General的命令。”

“呵……”男人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伸进了衣兜。

即使远离战斗许久,卡洛琳的身体还是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她猛地向后一跃,将绘本向男人脸上丢去。

随着一声枪响,散开的书页漫天飞舞,卡洛琳惊骇地发现石质的台阶被烧开了一个大洞,男人露出残忍的笑容,转动着手中的武器。

“就算是早期产品,警觉性也还是不错的嘛。”他将枪口再次对准了女孩,不同于贫民窟中普及的旧式枪械,男人持有的是连卡洛琳都未曾见过的武器。对于这个世界的科技来说,明显是过于超前的存在。

“你的故事还挺有趣的……所以本来我想发发善心,让你至少走得没那么痛苦。”男人叹了口气,“可惜你不领情啊,还得让我费一番功夫。”

“……”就算不知道“乐园”被毁的事实,卡洛琳也隐约感觉到来者与加兰德·鲁卡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他此次的目的,也明显是为了夺取自己的性命。

在对方再次发起攻击前,女孩突然拉动了门边的绳索,数块巨石随之从男人头顶的机关处倾泻下来。但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仅是向右移动了半步,便全数躲开了落石。而后,男人慢条斯理地从衣袋中掏出一把飞刀,朝正在逃向屋内的卡洛琳丢去。

随着飞刀刺穿小腿,失去平衡的女孩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地上。男人走进那空荡的破旧木屋,嗤笑着扫视着四周。

“这地方挺适合你的。”男人慢慢逼近趴在地上的卡洛琳,“空空如也,毫无意义。”

卡洛琳艰难地翻过身来,用双肘撑起上身。既没有惊慌也没有后退,她只是尽力维持着这样的的姿势,抬头向对方看去。

“你的表现是我见过最好的。不像那几个在临死前吵得要命的小鬼。”男人挑挑眉,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还是因为你到现在也没有正常的感情呢……”

没有任何回应,卡洛琳并不在乎男人的评价,只是依然如雕像一般直视着他的双眼。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被盯地有些烦躁的男人移开了视线,举起枪朝向女孩的眉心。抓住对方松懈的瞬间,卡洛琳猛地拔出插在腿上的飞刀,向男人的喉咙掷去。

可惜就如先前一样,男人只是一扭头便闪过了这最后的偷袭。没有再给女孩继续的机会,他径直扣动了扳机。

炽热,而非疼痛的感觉从卡洛琳耳边掠过。并非男人的手下留情,只是持枪的手此时已经不再受他控制。溢出血丝的双眼中透出惊愕,未等他转头看清来者,被斜向斩开的上身便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滑落。

不知是否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幻觉,卡洛琳看到了一片炫目的光。就好像绘本和童话书中描绘的,曾经的“太阳”那般,令她不由得眯起了眼。一个高挑挺立的身影,正从光芒中向她走来。

说来奇怪,一直以来对任何陌生人都格外警惕的卡洛琳,在面对这位不速之客时却好似又回到了当年的将军邸一般,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感。身影立定在女孩面前,鲜红的围巾高高拉起,挡住了她的面容。那是一位梳着高马尾的紫发女子,未被遮盖的双眼中透出肃杀的光,尖锐到仿佛能直接刺穿任何伪装。与这份眼神相对的,是挂于腰间的一对长短刀,即使一直收于鞘中,却仍不断释放着摄人心魄的杀气。而那份气势的来源,绝非源自于刀,而是女子自身的强大。

“耀眼……”这是此时卡洛琳心中浮现的唯一想法。仰视着眼前身份不明的来者,像是相互呼应一般,女孩的双瞳中平生第一次闪起了光芒。

“你的名字?”女子拉下围巾,用冰冷的声音询问道。

纵使被这片光所吸引,卡洛琳也并未沉醉到放下最后的戒备,片刻的沉默后,她选择了报出那个更多被用作代号的名字。

“伊斯帕。”

“Espada(剑)……真是个好名字。”女子竟然笑了,那原本冷峻的橙色双眼逐渐流露出温柔。

一阵不知从何吹来的微风,将宛若梦幻的粉色花瓣吹满了天空。

卡洛琳·桑托斯,这个作为试验品而出生在末世的女孩,再一次邂逅了命运。

“我的人生中,有两位‘将军’,一位给了我名字,将我从地狱中救出,而另一位……”回首完那段往事的伊斯帕眼中已不再有一丝暴戾或颓唐,“给了我希望,为我指明了前行的方向。”

“那就是你一直提起的师父……维斯登集团的剑术大师,德川武。”尼基塔微笑着,听完故事的他并不想急于对战友的过去发表什么见解,只是单纯地为她现在释然的状态而感到由衷欣慰。

“对,我的师父,天下无双的最强剑士。”伊斯帕的笑容充满幸福,“我的憧憬和目标。”

“能听到你说这些,真是太好了。”尼基塔回应了她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关于这点啊,论外的米蕊丝尔·维斯登暂且不提,最强剑士什么的,不是还有待商榷吗?”一个声音突然幽幽传来,“在我看来,我们的‘虎爪’佩冥也绝不会在她之下。”

“雪莉?”尼基塔迅速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他向身旁看去,放在一边的AXIS晶体正闪着微光。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伊斯帕一惊,大声质问道。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只是代替博士来和你们例行通讯,才顺带听到了一点而已。”

“博士她?”尼基塔好奇地问道。

“啊,据说是生命能量的治疗药剂试验成功了,她去验证一下成果。”雪莉淡淡地说道,“你们的任务呢,怎么样?”

“说这个之前!”伊斯帕拦住了刚想报告的尼基塔,“你是从哪里开始听的?”

“嗯……”雪莉故意拉长了声调,“里约热内卢?”

“那不就是全听到了吗!你这家伙!”

“那我就中肯评价一下喽,故事很精彩。不过这种最后一刻的‘英雄救美’有些太刻意了,是你自己美化了吧,卡洛琳酱?”

“闭嘴!你丫的闭嘴啊!”伊斯帕羞红了脸,气得在原地直跳脚。滑稽而无奈的景象让尼基塔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

“关于Z-555宇宙的那些事情,我也算略知一二啦。亲历者兰酱听完也表示确实如此,只是我很好奇……”像是终于憋不住了似的,雪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在集团都经历了些什么啊?为啥会从一只无口萝莉变成现在这咋咋呼呼的八婆样子?”

“……”伊斯帕眼中的高光逐渐消失,她微张着嘴,像是失去意识般平视着那块正不断发出笑声的AXIS晶体,片刻之后,少女的眼角涌出了泪水。

“我要杀了你!!”情绪失控的伊斯帕大喊着拔出太刀就要向AXIS砍去。惊得尼基塔赶紧冲上前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喂!冷静啊!”

度假酒店顶层的办公室中,孤身一人的尼禄神情恍惚地坐在桌前,纵使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眼中的泪水此刻却如开闸般不能抑制。本以为只是捏造的那份资料,那些自己完全记不起的经历,却在看到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后,激起了千层的波澜。

“上官光……普露托……”他咬紧牙关,用双手捂住脸庞,却仍不能阻止泪水从指缝中渗出,“他们究竟是谁,我到底……”

许久的冷静后,少年将颤抖的手伸向前去,拨通了某个号码。

喧嚣的夜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止,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山路旁积起的水洼中,倒映着点点微光。那是在被霓虹笼罩的城市中绝对见不到的景象,从乌云散去的夜空中显露出的满天繁星,就像传说中连接着尘世与无尽猎场的星光桥一般,即使身处在被篡改的错误世界,也始终践行着自己正确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