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成为英雄吗?”

她站在花海中,微笑着问我道。

这一幕,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光景,无论是那蔓延到地平线尽头、五颜六色的花海,还是说那湛蓝得就像是用水彩描绘而成、纯净得难以相信这是现实的天空;不过最美的,还得当属她的笑容——

炯炯有神的蓝色眼睛令人着迷,那头总是飘散着淡淡香气的淡黄色长发在阵阵夹杂着花香的微风中飘扬,她时不时会抬起那纤纤玉指挑开被吹到鼻尖的侧发,这时我的注意力总会被她那可爱、泛着淡淡红晕的脸颊所吸引,白皙透亮的皮肤与这个世界一样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毫不掩饰,也无法掩饰自己对她的好感。

“嗯?还是说你有其他梦想?”

见我许久没有回答,她歪着头、好奇地追问我。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尽量做好每件事罢了。”回过神来的我略显羞涩地笑道。

“那你为什么会想进维斯登集团呢?”

“说实话,一开始就只是为了钱而已。”

“咦……?”她有些诧异。

“世界最强盛的企业,同时又很神秘,好奇心和欲望……”说着说着,我渐渐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倒不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是觉得这些想法实在太过可笑,已经懒得说了。

“那现在呢?”她一如既往地看穿了我的心思,微笑着问道。

“现在的话……”

我告诉了她真正的答案,那是一份承诺,我多么渴望自己能够实现它,然而我所面对的却是她最初的那个问题。

“你想成为英雄吗?”

不久后,现实逼迫我做出了回答——

我……没能成为英雄。

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哪怕我的大脑里只剩下消灭它们,手指就像被钉牢在扳机上,完全无视过载警告更无需瞄准。

我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我尽力了。

可是那片黑暗……丝毫没有减少,甚至范围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哼,跟我在北非战场的经历相比简直小菜一碟。”命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濒临极限了,但我仍看不见他的【古格斯】。

“没事的,命还活着。”她就像以往那样出现在我身旁,用那小小却温暖的手心覆盖住我那冰凉且抖个不停的手背。

可就在她刚说完这话后不久,命便在一声惨叫后断开了通讯,就在屏幕跳出“信号丢失”警告的同一刻,全身紧绷的我感觉到她那一向平稳的手就像被电击一样抖了一下。

“剩下的……交给你了。”留下这番话后,琉克的信号也消失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已经不知道还能怎么尽力了,除了……

“鸾。”我已经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究竟是基于残存的理智还是顺从崩溃的本能而喊出她的名字,“启动【等级七】……”

“李……?”

“求你了……”我闭上眼睛、低着头不敢直视周围的现实。

【等级七】,正式名称是【反击程序:等级七】,是【赛罗普斯】反击入侵者时所使用的最高级别权限,这将让【赛罗普斯】获得我身心的控制权,令我变成它的眼睛与手脚,由此让它这“完美的超级人工智能”获得最后的反击手段,以最高效率消灭来犯的敌军。

由于从来没有人启动过【等级七】,所以同【赛罗普斯】进行完全融合的结果也仅仅停留于理论中,而那结果非常直白明了——使用者将丧失自我意识且无法恢复,等同于死亡。

“我……做不到……”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团温暖的光芒所包围,特别是后背与胸口。随着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纤细白皙的手臂。

“已经没时间了,快点……”我的双手早已麻木,漆黑的敌机不断冲击着我的机体,令整个驾驶舱都在剧烈晃动。

我知道,就算我不看也知道,我已经完全被敌军吞没了,过不了半分钟,甚至连这最为牢固的驾驶舱都要被压扁,届时我一样会丢掉性命。

“你一定……”当我耳边回响起鸾那充满不舍与悲伤的声音,我的体内涌现出一股熟悉的感觉,“要活下去……”

这是……强制脱离程序。

“鸾——!!”意识到接下去将要发生的事的我爆发了,我不顾一切地转身想去抱住鸾,但我们的距离却在转瞬间被拉远,我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苦笑流泪的她不断远去。

“鸾——!鸾——!!”我拼命地伸长手臂,想回到她的身旁,想握住她的手,可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变得愈发遥远,直到……

我丧失了意识。

【赛罗普斯】落入敌手,整个【阿科赛斯】小队只剩我一人得以苟活。

由于【赛罗普斯】掌控了绝大部分世界的运作,鸾为防止我被追杀,最后将我传送到了一个相对落后、尚未被【维斯登集团】开发过的世界,那里虽然也是地球,文明状况几乎是中世纪,主要种族为人类,但……

那里已经没有我所认识的人,没有鸾,没有琉克,没有命,没有维斯登集团,没有维斯登总裁,没有歌斯特部长,是一个谁都不在的世界。

除此之外,我所不知的是,这究竟是命运的偶然,还是鸾为我安排的必然。

我醒来后第一张见到的脸是我最为熟悉的鸾,但被我吓坏了的她并不是鸾,而是一名叫做“素娜·皮尤特”的十六岁村姑。

起初,我在浑浑噩噩中将她视作鸾的转世,我期望在她身上得到那曾经的温暖,以此逃避恐怖的过去,但现实终究还是打醒了我,让我清醒地认识到素娜不是鸾,她也取代不了鸾。

既然如此,那我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没。

药草可以治好身上的伤痛,却无法修补破碎的灵魂。

几乎每一个夜晚,我都会被噩梦所惊醒,满身大汗地坐在床上大口喘气,紧接着便是抱住自己的脑袋,在冰冷的月光中凝噎流泪。

与半夜时的激动截然相反,白天时的我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想不了,感觉自我根本不在这副躯壳里,这副身体不过是一具束缚着我的机器。

就这样,我在这陌生世界里度过了平和的三个多月。

在素娜耐心开导与细心照料下,我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发现其中最大的诀窍并不是去逃避回忆,而是果断地放弃思考,我至今都还会做着噩梦,至今都还会在意鸾他们的事,但我已经渐渐不再去纠结为什么会失败了,因为我找到了答案——我,是一个失败者。

所幸的是,我虽然失败,但并不算弱小,至少在这新世界里,我的经验与能力可以为拯救了我的素娜做些什么。

又是一个早晨,我在鸡鸣声中苏醒,起身来到屋外。

山中的空气与平地不同,清晨时分不仅潮湿冰冷,还会有非常强烈的草腥味;头顶上依然是布满繁星的夜空,只有在天穹的边缘地带会有一些模糊的明暗交界线,白与黑混合成灰色的圆环,就像圆箍将天空与大地牢牢套在一起。

不要奢望能够看到日出,因为那最耀眼美好的时刻会被高大成群的树林所遮盖,当你能看到太阳时,它已经变得炎热难耐,你唯有躲到昏暗的树荫底下才能谋得一席庇护。

“早上好~”

素娜提着装满蔬果的竹篮沿着山路向我走来,她的笑容很美,但现在那张笑容除了刺痛我的心外再也没有其他用处,于是我选择扭头避开,只是轻轻地答了声:“早。”

“今天试试水果派吧~?”

素娜为人很热情,无论我对她做了什么,给出什么反应,她总能很快调节好自己的情绪,重新用笑容面对我,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像极了最初的鸾。以至于我不禁会想,或许这是一种惩罚,是上天在惩罚我没能履行自己的职责,没能守护好鸾和战友们,所以要我一次次地去面对我最喜爱的事物,好以此回想起自己都做过些什么。

不过惩罚也好,偶然、必然的命运也罢,对于已经放弃了思考的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哪怕面对的是热情之火永不熄灭的少女,我的反应也不为所动,“烤炉的温度不太够吧,可能会失败。”

“那我就自己吃,然后做一份蔬菜汤补你。”素娜自信地挺起胸膛。

“不用那么麻烦,失败了我也能吃。”

“那怎么可以?”素娜突然认真起来,竖着食指对我说道,“你教会了我做水果派,我当然要等做出完美的成品后才能拿给你吃啊。”

“我并没有教你,我也不会做那种东西,你只是看书自学的。”

“但那本书是你的吧?”

“准确来说那是【数据领域】档案的具现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资料里会有那些书……”

“你又在说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素娜皱起眉头,“你还偏偏不跟我解释【数据领域】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嘛。”

类似的对话我已经记不得发生了多少次,倒不是因为【数据领域】的事是机密,而是因为我懒得解释。

归根到底,倘若没有那种东西,也许我现在的命运也会截然不同,我可能不会经历那些事,不会认识鸾,说不定现在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上班族。

这样的人生……

我……

满足吗?

我茫然地看着那片天空,阳光不知不觉间已经照亮了它。

好蓝……就像水粉画出来的一样。

“蓝到简直不真实,对吧?”

我扭头看向素娜,她笑眯眯面对着我。

“呃……”因为放弃了思考,所以我也不想去追究她这话的含义,只是草草应付后,转身回到屋内。

素娜的家并不大,二房一厅,客厅与厨房共用,据她说这是爷爷留给她的遗产,她那所谓的爷爷早年丧子,独自一人搬到这深山里居住,后来在山路捡到了她,因为迟迟找不到她的生父母,于是便把她带在身边养大。大概过了十来年,爷爷因为年迈而去世,她从此独自生活,时不时下山去城镇里卖菜,直到现在。

“你想吃什么味道的水果派?”放下菜篮的素娜转身面向我,左右手分别举着苹果和某种我不知道的菜叶,“酸甜?咸鲜?”

“随便吧。”

“哎……‘随便’才是最难的选项好吗?你的心思好难猜的。”素娜摇头。

“不需要猜,我真的就是随便都行。”这是我的真心话。

“这可是你说的~那就混合在一起做个全新口味~”

素娜显得很兴奋,不过这种异想天开着实令人有些难以招架。

“这个有点……”

“嗯哼哼,果然还是会在意嘛~”素娜有些得意。

我被摆了一道啊。

“那就甜的吧。”我凭本能做出了选择。

“了解~吃了酸酸甜甜的水果会让人更有活力!”素娜举起苹果,“今天也一起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