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死无疑。

在我确信自己有机会永生的那一刻,我便领悟到了这一事实。

不只是我,你,他,这世上的一切,都存在一个期限,万物皆有消亡的一天,宇宙亦不例外,或许创世神们、邪神们以及它们所代表的各种概念,看似永恒不灭,但若是没有了宣传这些概念,传颂这些至高存在的时空,无人知晓它们,那与“毁灭”有何不同?

所以我们应该对未来感到绝望吗?因为邪神们所追求的“万物俱寂”是必然的结果。

我认为大可不必,不是因为我知道有办法避免这一结局。作为人类,作为生命的一部分,我有自己的极限,无论科技与魔法如何发达,我都不可能跳脱出自己作为生命体的界限,打破法则去窥视甚至修改结局,即便是有这机会,我也不会这么做。

那么我的乐观源自什么?

很简单,我们仍有选择的权利。

在创世神与邪神都会陨落消亡的世界里,你可以跟我一样用生命捍卫公正,也可以为求苟活那数十年至多数千年的寿命而对邪神们委曲求全。世界其实并不在乎正邪,无论谁赢了,只要世界仍旧存在,它便不会有任何意见。当然,若是世界一并被毁灭了,那它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你或许会觉得我是在说废话,实际上世界本身不就是一句“废话”吗?斗争双方总会说“我要为了我的世界而战!”结果,你的世界跟我的世界是一个世界吗?如果是,那我们为何要斗争?如果不是,那我的胜利即标志着你的世界步入毁灭。

世界可以是由一个个个体组成,也可以是只存在于你心中的那个小小宇宙,它是自由的,是无限的。

正如我们可以选择世界,选择立场,我们同样可以为无法真正永生的自己选择人生与死法。

有的人只希望能安稳度过一生,在和平与恬静中离开这个充满矛盾的世界,正如我的朋友——卡特瑞娜·路西菲尔,她作为创世神的妻子,又生活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里,以她的身份与环境,大可像你我一样随意生活上百年也不见衰老。

但卡特瑞娜的选择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作为一个幸福的妻子,完整地走过她作为一个自然生物的一生,没有盛大庄重的葬礼,没有不绝于耳的抽泣声,她就那么紧握着挚爱之人的手,平静地阖上双眼,魂归天际。

至于我,则跟她截然不同,我渴望的是轰轰烈烈的人生,我渴望的是英勇就义的死法,我不甘于平淡,我要成为最强。

至少在我人生的前一百年里,这种想法从未动摇。

但后来,我理解了卡特瑞娜,真正地,发自内心地理解了。

没有死亡,也就没有生活。

失去对自然规律的敬畏,让我逐渐迷失了,如同我生命里最初的那十六年,浑浑噩噩,自以为有了一个富豪父亲就能摘星捧月。当然,毫不客气地说,如果我现在想要,我确实可以做到这点,物理角度上的,现实意义层面的,这不是形容词,而是动词。

但这很无聊,因为那时的我本身就很无聊,而将我从无聊中拯救出来的,是莱迪,是伊芙,是伊奇博德,是梅兹德勒,是千千万万的朋友,是无数的英雄,因为他们,我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我知道了做什么才不“无聊”。

说来也巧,莱迪第一次向我求婚时的情况跟现在很相似,明天我就要踏上战场,很可能会死,多半已经死了,否则你们也不会看到这一段。重点是,就在我以为我会死的时候,他给予了我幸福与新生,他让我体会到了身为女人的乐趣。

所以我之后会真正地嫁给他,为他生下孩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些人会好奇,为什么我这样的女强人活了上百年,仍然会有七情六欲。

我想反问这些人,为什么我不能有?我是要做最强的人类,但最强是定语,主语是我,名词是人类,我,是人类。是人类就有七情六欲,就想和挚爱的人结婚生子,我觉得这并不稀奇吧?我们是要变强没错,但变强不意味着要消灭生物本能,我们不能丢弃我们之所以是我们,我们之所以能存在的本质,没有父母何来子女?

所以,欲望始终伴随着我的一生,直到今天。

我今天录这段视频,不只是作为遗言,更是想对你们说一些我活着时不能说的真心话,我很脆弱,我并不坚强,只是生活要求我强大,要求我坚忍不拔,我会尽力做到这一点,并且会做到最好。当然,评判权在你们手上,我是否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最强的人类,每个人心里都有答案。

怎么样?很有趣吧?我的遗言不是什么关于“正义”、“公平”、“奋斗”之类的正能量,也不要求你们继承我的遗志继续奋战,至于复仇,那更不要了,为他人而战是很蠢的,呃,我是说大部分情况下,毕竟现在的我,也算是半个“为他人而战的人”吧,我可不觉得自己很蠢,哪怕你们这么认为也不许说啊,虽然说了我也听不到就是了。

毕竟……这次要是死了,就连投胎转世都做不到了,是真正的消亡。

我知道,我说再多也不够,你们会想念我,想对我倾诉很多话,想问我很多问题,而我再也不可能回答你们了。所以在这里,我就预先回答一个你们都想知道,而我虽然说了很多次,但每次回答都很假大空的问题吧。

我,为何而战?

为了成为最强的人类,为了守护世界,为了执行正义等等等等,类似的回答我自己都记不清说过多少次了,我知道这很客套,但你们也知道,这就是我的真心。

我从未告诉你们的是,我其实一直在变,准确来说,是某些东西会变。

最初对抗恶鬼们时,我想替莱迪报仇,想证明自我;后来遇上了Y,我是不想浪费自己的性命,我很强,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强到什么程度,我的前半生伤害了太多人,太多人为我而牺牲,我想赎罪,我想让自己的生命看起来有点用,这条命并不属于我;再后来,邪神降临,我是为了帮助伊奇博德,为了秉持正义,也为了保护我所赢得的这个世界。

再往后,那就是多元宇宙的事了,但初心,始终还是“赎罪”与“正义”。

正如我先前所说,一切都会改变,我的心也会变。

格温德琳诞生的那一刻,我就变了。

没错,这就是我的私心,我的欲望,我想保护自己的女儿,为此我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我构建起了庞大的帝国,这是个举世无双的成就,前无古人,多半也是后无来者,毕竟你看,就连新维斯登集团其实也是以我开创的维斯登集团为基础,它不过是换掉了领导阶层,实际上那些网络还是我兴建的呢,邪神们利用了我的成果这一事实固然让人恼火,却也让我有些小自豪,无论正邪,它们都需要我。

那这就是我的这辈子最伟大的成就吗?是我想做的事,我想要的人生吗?

不。

我这辈子,漫长的人生,波澜壮阔的人生,如果非要选且只能选一个造物的话,我的答案是——格温德琳·维斯登。

我的女儿,你就是我最引以为傲的造物。我曾为了很多事物而战,而现在,我为你而战,为你能够生活在一个和平稳定的世界,为你能够过上美好人生,为你的未来而战。

作为母亲,我是失职的,因为我不像普通母亲那样给予你全部的关爱,所以或许直到现在,我的这份想法仍旧是出于“赎罪”,这就是贯穿我人生的关键词。

但我同时也相信,即使我倒下了,即使我不能亲手为你开创出那美好的未来,你最终仍将取得胜利,亲自赢得你梦寐以求的世界。

这并非因为你是米蕊丝尔·维斯登的女儿,而是因为你是……

格温德琳·维斯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