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当年怀特曾被用这种目光直视，如今玛雅成为了新的被注视者。
不同的是，玛雅丝毫没有救世情怀，甚至犯下了滔天大罪，而光也不再是那个只有一把半自动手枪的少年，此时的他身披白银战甲，有着一身高超武艺。
这是场真正意义上的“巅峰对决”，一场位于万里苍穹，赌上一切的决斗。
本该是英雄史诗般波澜壮阔，充满豪情壮志的决斗，现在却被一个真相破坏成迷惘的缠斗。
在怒火加持下，光咆哮着发起猛攻，冲动的他犹如暴走的野兽，不留丝毫怜悯和气力，用尽真正的全力将玛雅打成重伤。
一切宛如当年的重现——
满身鲜血和淤青的玛雅跪在沾满血斑的白银战士身前，奄奄一息。当枪口抵上她脑门时，光的内心只觉得无比恶心。
孩子才是世界的未来……？
怀特当年尝试用来说服自己的说辞。
可对这世界破坏得最为严重，害死自己最多同伴的，恰恰是这个“孩子”。
要是其他形象，如凶猛的大汉，半兽人或是疯狂科学家，或许光都不会如此想杀死对方，因为那才是“恶人”该有的形象。
然而就像这个现实没有办法用“爱和羁绊”拯救世界，“恶人”也未必会有“恶脸”。
“赢了的感觉怎么样？”低头眯眼的玛雅冷笑道。
“……”
“你觉得自己赢了吗？”
“我保护了普露托。”
“世界呢？”
“仍然在运转。”
“你果然……”玛雅发出咯咯的笑声，“还是太天真了。”
光身上的纳米装甲逐渐消退，露出那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冰冷面容：“我只是个人，只想也只能保护最爱的人。”
“杀了那么多人，骗了那么多人，你学到的就是这些？”
“杀了你我能学到更多，我保证。” 光的食指开始朝扳机施力。
“住手吧，哥哥大人……”普露托的啜泣令他的食指松开扳机。
当光看向普露托时，她正用无比忧伤惆怅的表情凝视着自己。
“不要再……为我杀人了……”
“我是为了铲除坏蛋。”
普露托轻轻摇头，“你已经很努力了……”
“让我做到最后。”
“够了……真的……”普露托看着脚边的步枪，内心充满愧疚，“我已经……被保护得够幸福了。”
“就差一点了，只要……”
“一直以来，你都不肯我杀人的原因，我现在明白了。”普露托深吸口气。
她心想，现在光最需要的不是自己的歉意或决心，而是自己能够体会到多少幸福感。
所以她给光的回应是，微笑，宛如即将步入幸福殿堂的新娘子，仿佛美好生活近在咫尺。
她的笑容，治愈了光那颗伤痕累累，疲倦不堪的心。
当一切真相被揭开，两人之间不再有任何隔阂与秘密时，普露托露出的笑容深深撼动了光。
这才是……自己所追求，所努力奋斗的目标——
她的幸福。
世界仿佛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站在纯净无垢的天空中，挚爱的两人凝视彼此，在对方眼里，他们看到的是美好未来，感受到的是热切的爱意。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定能克服任何难关。
再也不用一个人承受了。
这既是普露托所要传达给光的信息，也是光体会到的心情。
发自内心的声音告诉他：结束了。
而来自现实的鲜血告诉他：是该结束了。
在光和普露托之间，一道飞溅的鲜血切断了两人的浓情——玛雅趁光分心之际，掏出匕首使出最后的力量切开他的躯干。
一道巨大的红色裂口从光的右腹部延伸至其左肩，被切开的脏器与体液一同喷涌而出，倒映在光与普露托的瞳孔里。
时间流速被无限放慢，普露托张嘴冲向光的同时，光也举起手枪朝玛雅眉心扣动扳机。
无论是少女的呐喊，疯子的狂笑还是震耳欲聋的枪声，被拉长后也都只是晴空中一闪而过的绝唱。
最终，玛雅带着狂傲不羁的笑脸与眉心的血孔倒在了血泊之中，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而光则瞳孔发颤地瘫坐在地上，双手努力地想盖住那条斜跨躯干的伤口，却依旧还是有鲜血和体液不断从指尖溢出。
惊恐盖过了痛楚，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
“哥哥大人！！”普露托跪坐在地上，将光拥入怀中嚎泣着。
当爱人的泪水滴落在自己脸上，融入鲜血的那一刹，光仿佛看到了某个耀眼的终点，回响在耳边的不是哭声，而是清脆的铃铛。
这是结婚仪式上才会有的声音。
即将结合的两人携手步入那白色的教堂，在众亲友祝福下踩着红地毯，美妙的婚礼进行曲传入耳中，而最前方的是双方的家人与神父。
对……
这才是自己所追求的终点。
一个本永远也不可能抵达的终点，现在却如此触手可及。
光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许多走马灯：自他将枪口从怀特头上移开的那一幕起，守护者小队以及这一路来的经历，还有那些曾经在虚拟世界里体验过的“幸福日常”，那些珍贵的和平时光。
纳米机械无法修复这么大的致命伤口，光在观赏走马灯的同时，瞳孔急速黯淡。他甚至没感觉自己即将离开这残酷的人世，身心充满一股摆脱了束缚的轻盈感。
如此安宁，祥和的感受，宛如即将进入美好梦乡的感觉。
是有多久没体会过了？
已经记不清了……
但现在终于……
终于能够再次感受……
这份宁静。
弥留之际，最后回响在光耳边的，终究还是普露托的哭声。
他知道，正如她知道的那样。
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作为欺骗了世界，欺骗了同伴们的罪人，这是罪有应得。
若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来得太快。
光本想和阿尔宙斯在最后的决战里同归于尽，一个不怕死的人，必将有着超越一切的斗志和执念。
但这次也让他学到了，一个不怕死的人，未必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又怎么会去珍惜其他生命。
只是这学费……有点高。
光用手指沾了沾自己的银色鲜血，伸进普露托嘴里。
当鲜血入口的那瞬间，普露托感觉有什么东西爬进了自己嘴中，紧接着流入身体，一股难以抑制的燥热感快速充斥全身，不一会儿，兴奋的身体充满了力量。
“没能保护你到最后，对不起……”光眯起眼睛微笑时，被挤出泪水沿着脸颊流下。
“你已经……很努力了……”普露托将光紧紧搂在怀里，“谢谢你……”
“还记得吗……”光的声音已十分微弱，而他的眼里只有普露托，“我们一起去婚纱店的事……”
那是在虚拟世界里，普露托进行百次轮回时几乎会发生的事件，她和光会前往婚纱店穿上礼服，来一次“体验式婚礼”。
“记得……我都记得……”普露托用力点头，“那时我还拉着六花酱一起拍照，因为像哥哥大人这么温柔的人，我不能一个人……”
“你就够了……”光为普露托拭去泪水的同时，也将自己的鲜血留在了她脸上，“我……只爱你一个，所以……有你就够了……”
“我也是……”普露托泣不成声。
“要记的话……就记得那时的我就够了……”
“好！！”普露托连连点头。
“世界真美啊……”释怀的光露出温柔的笑容。
“是啊。”普露托凝视着光，陪他一起微笑。
“我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守护着这个美丽的世界……”
“是……”
“世界是……”
“我……”普露托大喊，“我就是哥哥大人的世界，就像哥哥大人就是我的世界！！”
光愣了下，随后再度扬起嘴角。
“真……希望……能再来一次……轮回……啊……”光的笑容无比苦涩，令人心碎。
“不管要轮回多少次，不管轮回的是什么样的世界，我……普露托都永远是上官光你的妻子！这是唯一……绝对不会变的事实！”
听到这话，光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
“我爱你……”
之后，他的指尖划过普露托的心口，垂落在银色的血泊里。
悲痛欲绝的普露托趴伏在光的遗体上，任由泪水流进他的体内，她想尽情地哭，却哭不出声，只能张开嘴巴，仿佛肺里的空气都被抽干了般，只能发出“呜呜”的干哑嗓音。
真正的悲伤能冻结人的思维，能让人忘记一切。
普露托跪在遗体旁，一边如此恸哭声一边不断捶地，对她而言，此时已没有活下去的目标与勇气，她就像个失去挚爱之物的孩子，只剩下本能的哀嚎与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