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落,德雷部落的族人们都已吃过晚饭,成群聚集在广场中央的篝火旁闲聊。尼禄盘坐在山顶,如一尊雕像般屹立不动,任凭冰冷彻骨的寒风肆虐自己赤裸的上身。他那久经沧桑的脸部完全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忧郁且深邃的瞳孔里倒映出下方山林中的点点火光。

尼禄看的是崇山峻岭,脑里想的却是当年的父亲——

出征前夜,尼禄被父亲奇雅多带上山顶,父子俩就在星空下这么坐着,一语不发地俯瞰美景。

“阿尼,你们能赢吗?”尼禄小声问道。

奇雅多环顾群山,没有回答。

“我在书上看过,外边世界的人有不怕风吹雨淋的房子,有一拧就有水的开关,也有怎么吹都不会灭的光灯,只要有这些东西,我们就不用再过野蛮的猎杀生活。”尼禄眉心紧锁,“要是我们也能过上这么便利的文明生活,被阿尔宙斯统治不好吗?”

奇雅多扭头看着儿子,“被阿尔宙斯统治好吗?男人们必须丢掉武器整日窝在连腰都挺不直的洞里挖掘先灵留下的珍贵宝石,贡献出去用于无端的杀戮;女人们则要忙着侍奉异族人,整日点头哈腰陪酒假笑。到头来我们失去了猎场,就连猎物也得落入他手。”

奇雅多说到这里,已是在拼命克制自己的满腔怒火,但尼禄仍旧能感觉到父亲散发出的骇人杀气。

“而我这个当族长的,每天就只能喝酒吃烟,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没听到,除此之外什么事也做不了。”奇雅多瞪着儿子,“文明的生活?这种东西真是族人的福利?反而让你觉得自己的种族野蛮落后了!”

尼禄被震怒的父亲吓得低头发抖,尽管他理解了父亲坚持的理由,可不愿改变现状的他还是竭尽所能地发出声音:“那至少……再等个十年,等我长得更大,变得更强,部落实力也成长了,到时……”

“再等十年就没有伊诺库族了!没有猎场没有猎物,剩下的就只是对阿尔宙斯唯诺是从的奴隶了!”

尼禄见继续劝说无望,唯有默许了父亲的决定,并拼命说服自己下定决心赌上性命随他出征。

“奥库玛……”奇雅多拿起一旁盛满自酿酒的木勺递给尼禄,像是为了化解眼前的尴尬气氛般露出浅笑:“喝吧,酒让人唱歌跳舞,哭笑随性。”

现代——

尼禄的身旁同样放了桶酒,就在他准备如父亲所说的那样一醉解千愁时,一股紧张感直袭脑门,战斗本能令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拔出巨剑观望四周。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自觉自己太过神经质的尼禄重新坐下,双眼直直地看着明亮泛光的刀身,这把组合巨剑由雷晶合金打造而成,是德雷部落世代传承的神器。

也许是预感到了什么,当年奇雅多在决战冲锋前,将随身携带的设计图托付给了尼禄,多年以后,试图重新振兴部落的尼禄才找到巴塞,让他协助自己造出此剑。

看着这把剑,尼禄就像看到了父子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夜,父亲留下的话语也凝聚于剑身,用光芒提醒着他身为伊诺库族战士的尊严与骄傲,还有那绝不能失去的东西……

突然,一只厚实的手搭上尼禄肩膀,他愣了下,迅速抬头回望——

日思夜想的父亲正沐浴着月光,以温和的笑脸看着自己。

“阿尼……”尼禄轻轻唤了声。

奇雅多身披出征时所穿的红色战袍,将手伸向尼禄脸庞,轻抚过他那布满新旧伤痕甚至有了皱纹的脸庞,“你长大了,奥库玛,果然长成了能够继承我血统的伊诺库·达索,一个真正的英雄呐。”

尼禄的眼眶渐渐变得湿红。

奇雅多站在尼禄身旁,环顾群山与星空。

“奥库玛,你看这漫天的猎物。”

尼禄跟着仰视群星,今夜的星空格外明亮,甚至没有一丝云烟阻挡。

“当那道天雷劈开尼达索波康时,我们就诞生了,那是一个何等神奇的画面;而连接我们灵魂与猎场的星光桥,又该多么美丽……”

尼禄的视线渐渐移向奇雅多,语气内疚:“阿尼……我没能阻止异族人,就连伊诺库族也和你说的一样,连十年不到就要……”

就在尼禄直白的同时,奇雅多下蹲弯腰,舀起满满一勺米酒递到尼禄面前,挡住了那正在张合的嘴唇。

“奥库玛,喝吧。”奇雅多的语气慈祥且平和,“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尼禄缓缓接过木勺,一边凝视着父亲一边喝下。

奇雅多也同尼禄保持着对视,慢慢起身退向那片广袤山林。

尼禄在饮酒时,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父亲。但奇雅多的目光已和他的身体一同转向星空,他迈着坚定的步伐不断往前走去,踏过平地,踩着空气,登上一条通往深空银河的星光大道。

奇雅多一边唱着伊诺库族传颂千年的英雄赞歌,一边有条不紊地走向星空。尼禄本想伸手挽留,但他的手刚一举起,便停在了离地数厘米高的地方。

尼禄只能望着父亲的背影不断远离,任由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进冰冷米酒。

随后,奇雅多的身影愈发透明,直至与夜空融为一体,肉眼再也无法分辨出他和星光大道的痕迹,歌声亦趋于虚无,最终被风声所掩盖。

尼禄站在山顶,一手举着巨剑,一手拿着木勺,久久凝视着远方的星空不发一语。

当他再次俯瞰四周时,那些微弱的火光似乎变得耀眼许多,寂静无声的山林里平添了几分安宁祥和的生气,明亮的月光隐约照出了一条从悬崖通往星空的细道。

以尼禄的锐利视觉,一眼便看出了那条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细道。但他没有往前迈步,而是选择一口饮尽米酒,背上巨剑,转身走向下山之路。

此时尼禄的脑海里回响起一句话,那是父亲当年征兵时,用于反驳其他质疑者并证明自身信念的话——

“敌人的数量比溪水里的卵石还多,敌人的弹药比山林里的树叶还多……”

“但我要消灭他们的决心比奇雷山还要坚定——!!”

片刻过后——

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乌卡全然没有察觉到趁着夜色潜进自家的黑影,直到他隐约觉得胸口被什么重物压住,难以正常呼吸时才睁开迷糊的双眼,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寒气逼人的明亮重剑压在自己身上,锋利泛光的剑沿离自己的喉咙仅有一厘米不到,宛如稍微提高点呼吸幅度,脆弱的皮肤都会被瞬间割裂。

而拿着这把中间的尼禄,正站在床边,冰冷地俯视着满头大汗的乌卡。

“加入起义联军。”尼禄周身满是杀气,在乌卡眼中俨然是死神的化身。

但介于之前的印象,乌卡仍怀有侥幸心理,“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守护我爱的这个部落。”

“我知道,所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尼禄的语气没有任何迷惘,这次真是把乌卡彻底吓懵了。

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乌卡噎了噎口水,“你,你就是杀了我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起码我能先解决你这个问题。”

话音刚落,尼禄手起刀落,喷涌而出而温热鲜血溅满整面悬挂着各种兽骨与人头的“荣耀之墙”,他整个人亦变得血迹斑斑。

但尼禄面不改色地伸手提起那颗沉甸甸的脑袋,鲜血自断口源源不断地滴在那散发着腥味的床铺上。

只见他用乌卡的脑袋擦拭重剑并未沾血的部分,直至将整个剑身染成红色,这才重新背上重剑,迈步走出房门,坚定不移地一路前行。

当尼禄来到中央广场时,神情肃穆的光早已和其他村民在此等候,震惊不已的村民们看着乌卡的脑袋,议论纷纷。

而等尼禄提起乌卡的脑袋仰天长啸之际,村民们的议论声消失了,男人们脸上开始显露出血性与斗志,女人们脸上则流露出决心与期盼。

“我知道!”尼禄向星空大吼,“幽暗谷里的毒虫咬人有多痛!所以……”

尼禄一把将乌卡的脑袋丢进篝火,“想通过星光桥狩猎肥美猎物的‘伊诺库·达索’们,跟我来!”

尼禄高举滴血的重剑,大吼着走向村口,男人们没有任何犹豫,拿着自己的武器紧随其后,女人们则快步回屋准备战争事宜。

光望着那燃烧得更加旺盛的冲天血焰,内心澎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