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钟后，脸色苍白的艾尔莎气喘吁吁，嘴唇也被冻成深紫色，积雪和冰水把手套冻僵得像钢铁般坚硬，战术套装的空调也早已因冰水倒灌而短路。

“啊——！”艾尔莎大喝一声，将双手抽离深插在雪里的手套，不假思索地脱起套装。

“够了，姐姐！！”迪娜嚎泣道。

“不够……”艾尔莎用冰冷的十指继续挖开积雪，她的双腿跟着进一步下沉，“一点也不够……”

“够了……”

“跟你受的折磨比起来……根本不够……”艾尔莎呢喃道。

“真的够了！”迪娜的叫声响彻天际，末日机兵的动力炉重启完成，她连忙操控深埋在雪里的巨臂一路前铲，将包裹着艾尔莎的积雪一并举离雪地，接着轻放到一旁的平实雪地。

奄奄一息的艾尔莎刚在雪地躺了没几秒就又顽强站起，踉跄地挪着步子走向末日机兵的驾驶舱。

“姐姐……马上就到……”艾尔莎此时双眼紧闭，仅仅是凭着信念在支撑肉体前行，她的视野里早已是一片黑暗，可内心深处的那一缕微光却始终指引着她。

终于，艾尔莎来到舱盖旁，幸福地靠在那冰冷的外壳上，轻声说道：“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话音刚落，舱盖自动打开，少女从驾驶座上起身，竭尽全力地把艾尔莎搬入其中，然后再次合上舱盖，将两人与外界的冰天雪地彻底隔离开来。

昏迷不醒的艾尔莎躺在迪娜怀里，终于跟姐姐相聚的妹妹泪流满面，可头盔却挡住了她的泪水，没有办法擦拭热泪的迪娜唯有任凭视野逐渐变得模糊，那个挚爱的姐姐愈发朦胧。

迪娜从驾驶座下取出录音机，为艾尔莎插上耳机，把录音机塞进艾尔莎手心并按下播放键，而艾尔莎也像是察觉到什么般，本能地握紧装有磁带的录音机并蜷缩身体，将它们牢牢护在怀里。

就这样，迪娜维持着护住艾尔莎上身的姿势，而艾尔莎则守护着妹妹交付给自己的礼物，位于最深处的那盘磁带，是整个驾驶舱里最温暖的事物。

看着这一幕，迪娜颤巍巍地举起手指按了几个键，直到屏幕上出现提示：剩余能量将全部转入维生系统，是否确定。

迪娜用尽余力摁下屏幕上的【是】，同时脸上露出天真烂漫且幸福满足的笑容：“姐姐，加油……”

之后，纤细的双臂垂落至艾尔莎那张安详的睡脸旁。

熟睡中的艾尔莎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和迪娜回到那片金色沙滩，不远处还有座白色宫殿，光、玛琪、凯、普露托以及亲友们全都聚在宫殿大门前举行烧烤晚会。而迪娜就站在面前，笑眯眯地把磁带和录音机交给自己。

“嘻嘻~”迪娜神秘一笑，转身跑向人群。

不知妹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艾尔莎坐在沙滩上，插好耳机摁下播放键，一开始是迪娜的美妙歌喉，温暖的歌词在柔美旋律的伴奏下令她如沐春风，但当一曲终了，内容变成了迪娜的独白：

姐姐，直到现在，我都仍然清晰地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描绘出的梦想，不管多痛苦的实验，多惨无人道的折磨，我都靠它撑了过来。

那是个简简单单的小梦想，在故乡的那片金色沙滩上，建起一栋属于我们两人的“白色宫殿”，白天拾贝捕鱼，闲暇时一起去冲冲浪。到了晚上就在沙滩上烧烤赏月，静静聆听涛涛浪声，相依入眠，以便迎接第二天的黎明。

可当阿尔宙斯的军队来到故乡的那一刻，这小小心愿破灭了。从那时起，疲于逃生的我们只能紧抓住梦想的幻影不放。

我想，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姐姐，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即便杀死阿奇博尔德，消灭阿尔宙斯，乃至毁了整个世界，我也不可能死而复生。我，爸爸妈妈还有其他因这场战争死掉的人都不可能出现在那片金色沙滩上，与你一起迎接黎明。

当第一发炮弹落在沙滩上的那一刻，战争成了我最痛恨的事物，然而后来却又成为我赖以生存的根基：我必须靠杀人夺命，完成任务证明自己的“用处”来获得延续生命的“资格”。

我想，或许自己所经历的这些痛苦和死亡正是因犯下这些罪行而导致的报应。

尽管守护者的地下基地不是什么人间天堂，但我在那里重新体会到了过去的温馨日常，感受着阔别已久的亲情，还认识了许多人：普露托，玛琪，队长，凯叔叔等等……

哪怕时间短暂，纵使一切都是虚幻的和平，至今想起那段美妙时光，我依旧感到无比幸福，就像真的去到了那片金色沙滩和白色宫殿。

我希望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能够笑着回顾这段记忆的人，我希望姐姐和大家记住的是那个身为妹妹而非间谍的我，能够记得仇恨、杀戮以及斗争以外的情感——这就是我无耻至极的小小新心愿。

当身份暴露的那一刻，我变回了幻影，变回了姐姐你心中那个破损已久，渴望得到填补的心灵空洞，而真正的我，早就死在了那次爆炸里。

即便如此，手足之情令我仍然可以说出你的真实想法——你在渴望未来，一段舍弃了老旧且虚幻的梦想后，能够挺胸直面，属于自己的幸福未来。

因为我，因为战争，因为各种情感，你始终把这份真实想法牢牢锁在心底最深处。

可是姐姐，你错了，你要做的是直面它，让它引导你继续前进。

如果说我们为什么会再次相见，我想不是因为阿尔宙斯的阴谋，而是命运要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自我赎罪，一个拯救姐姐的机会。命运要我说出姐姐的真实心声，督促你踏上这条崭新道路。

我想，这就是身为妹妹的义务，是我苟活至今的原因，同时……也是我的存在意义。

所以，这是最后一段录音了。当你听完它，我就会回归真正的天堂，像本来就不存在的幽灵一样消失……

我无比渴望，自己的尸体能够回归那片蔚蓝海洋，让大海母亲用生命之水洗去我的罪孽之心和污秽肉体。

姐姐你不需要难过，也不必为我的死而内疚。因为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会永远与你同在。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一个缺憾或是幻影，我将成为你心中真实的一部分，一块能够填补那份心灵空洞的拼图。

我……迪娜，永远是那个最爱你的妹妹。

如果非要概括那些我无法说完的千言万语，我想只有一句话——

与你成为姐妹，令我不枉此生。

听完录音，早已泪流满面的艾尔莎从梦中醒来，当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迪娜的头盔就在她的眼前，隔着深黑色的玻璃面罩，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或许，泪水才是阻碍她视野的主因。

艾尔莎举起双手，慢慢打开面罩，在缝隙出现的那一瞬，淡蓝色的液体倾泻而下，这些温热的神秘液体泼得艾尔莎满脸都是，但当她扫掉眼睛上的液体看向头盔深处时，突然明白了一切。

所谓“幻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正如迪娜所言，她走了，化作生命之水，最后一次浇灌在艾尔莎身上。

这一刻，艾尔莎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抱着空无一物的头盔失声痛哭，而无论她如何嘶吼，嚎叫，通体铺满白雪的末日机兵仍忠诚地为她抵挡着外界的残酷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