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如往常般从东方升起,以那温暖的光芒驱散黑云时,忙碌在冰原上一宿未合眼的人群脸上却依然是布满阴霾。为了搬运与区分遗体,所有能动的人都加入了整理行动。

幸运的是,自村庄被毁灭后,鬼兵与孙悟空就再也没有出现。根据苏西特的看法,孙悟空虽不至于被杀死,可应该也耗损了大量魂力,众人必须抢在他恢复元气前即刻动身前往安全地带。

面对结果,武主动提出要将剩下的人都带往自己在天华国的秘密城镇。无家可归的人们没有反对的理由。唯一 的问题是,抵达那里至少需要3天时间,特殊部队的箭矢已经用完,他们唯一的作用只能在充当最后的防线,但人类在鬼兵面前是何等无力,这点大家早已心知肚明,因此在这段时间内,只能由七名参赛者轮流值班,充当这百人团的保镖。

离出发还有1个小时,遗体的整理工作依旧未完成。经过一夜休眠,伊奇博德与米蕊丝尔都恢复了意识。当少年走下马车看到那五座尸体山跟不复存在的村庄时,他面无表情地不发一语,此刻任何的言语跟行动都无法表现出伊奇博德内心的空虚绝境。

“真的就要这样带回去吗?起码缝起来吧?”细小的议论声传进少年耳中,他双眼无神地将头移向声源——在其中一辆马车前,武的两个部下正一人抱着一大团被鲜血浸红的麻布,尸体的手因没包好而垂落下来,经过一夜放置,惨白的皮肤上堆积了厚厚的冰雪,几乎都快辨识不出原先的模样了。

“可是……”另一人犹豫地望着怀中这沉甸甸的残骸。

“都已经成这样了,我怕吴婶看到了会承受不住打击啊。”

伊奇博德听闻对话后顿悟,这尸体乃是吴忠的。

“周信跟钱义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了,我们迟早有天也会变成这样吗?”

“我不知道……”

话落,两人的手已是抖个不停,昨夜发生的惨剧还历历在目。倘若战死沙场,顶多双眼一闭便同世界断掉联系,最让人无力承担的,反倒是活下来的人,终日惶恐,生怕自己也会遭遇相同命运,这份畏惧才是敌人留下的最强武器,它可以摧毁人的内心,抹灭个人乃至整支军队的意志。

武听到讨论,走到两人跟前,这个比部下还要矮小与年轻的女孩显露出无与伦比的稳健,她的态度同所有人都不一样,既没有绝望也没有哭泣,整个夜晚始终以最佳状态指挥着部队,仿佛她就没有名为“悲伤”的感情,冷静得让人不由得怀疑起她的三观。

“德川将军,您看……?”

武看都不看,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丢掉他们吧。”

“诶?”

“这是命令,找个地方丢掉那三人的尸体。”

“再怎么说也要埋了吧?”

“现在可没有时间给你们做这些。”

“如果他们的家人得知这些事会更难过的,将军,请您再考虑……”

“就说是失踪。”

“这样好吗?”其中一人似乎对这种说法很不满,忿忿地用余光俯视着武,“属下认为还是把遗体带回去,给遗族份交代吧,这也是我们自古以来的传统,死要见尸。”

“没听到我的命令吗?”武瞪着他。

“您这样不会太过无情了吗?这三人好歹是拼上性命在执行您的命令,结果您就要因为嫌他们的遗体是负担而要我们随意丢弃在这种荒野,任野兽吃掉?”

武握住刀柄,视线里流露出杀气,准备拔刀,“不听令者,斩立决。”

“我无法接受……”两人都死死地抱住遗体不愿松手,先前对死亡的恐惧此刻已被对同伴的缅怀所取代,滋生出的力量甚至让他们有了反抗首领的勇气。

最终,武还是没有下手。她松开剑柄,当场正坐于雪地上,将太刀放到脚边,接着深深地伏下半身,让额头紧贴地面。

“您这是在做什么……”手下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显得措手不及。

“在下并非合格的领导者,也不是神,挽救不了战友的性命,抑制不住遗族的悲痛,可以说,在下仅仅是一介武夫,唯一的能处便是战斗,想必最终的命运也是死于沙场,正因如此,在下自认为一名战士。然而,那些并非是战士的无辜百姓,他们在家中始终期盼着战士的归来,即便知晓战场的残酷,即便没有上战场的勇气,他们仍旧想去相信那微弱的希望——百分之一,甚至是万分之一,就算全军覆没,自己的亲友依然可以奇迹归来。”武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尽可能地抬起头,用余光注视吴忠的两份遗体,“而在下……实在没有去摧毁这份希望的勇气!”

部下们这才明白武的用心良苦,她宁可舍弃将军的威严,背负无能的骂名,也只是想给剩下的人们留下点希望,哪怕是虚伪的幻想。而当两人看到那些依旧活着并在忙碌的人们时,他们也意识到如今的确是没有时间再去好好办一场葬礼了。

死者固然为大,但生者们依然在顽强挣扎,带领这群同胞们尽快抵达安全的地方,这才是战士们真正该做的事。

“对不起……”两名部下将遗体放到地上,转而扶起武,当触碰到她的瞬间,两个男人愣住了。

这份冰冷,丝毫不输给尸体,一整夜的忙碌非但没有让武的身体暖和,反而是消耗了她的体力与精神,恐怕现在她的体温早就远远低于正常人,更别提刚才还趴在雪地上五分钟。

“德川将军,请您去休息吧。”

“嗯,会的。”武起身后当即恢复了身为将军的威严,“待马车上路后。”

“是。”既然她都亲口这么说了,部下们也就不再劝阻,只能是拼命筹备上路所需的物资与准备。

三位勇士的遗体则被安放到了村口处的一角,没人敢再去触碰,生怕那样会再次让悲伤支配自己,从而延缓行动。而其结果便是提早二十分钟就完成了启程准备。

伊奇博德坐在车队最前方的马车上,与苏西特共同担当第一组护卫。

“你在想什么?”男人随口问起。

“没什么。”少年轻声答道,“什么都没了……”

“真的吗?”

“嗯。除了……”伊奇博德回头看着车篷里正在熟睡的妹妹,脸上显出温柔的微笑,“我要保护好他们。”

“是嘛?那便好……”苏西特欣慰地笑着挥动起马鞭。

承载着生者与逝者的浩荡车队开始出发,远离绝望之地,藏起悲伤之心,向着太阳所在的东方长驱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