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浴衣和服的光和六花来到基地的观景台,唯一提供这个二十平方米小房间亮度的,仅有他们头顶的那片璀璨星空。

一颗颗闪烁的小星星,倘若单独来看,或许起不了什么照明作用,但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便能形成这天然的“明灯”。

“到底是宇宙空间,没有大气层的阻隔,恒星更明显了。”

光的注意力已完全被这片星海所吸引,仅仅是指尖大小的区域也能存在着肉眼无法发现的上百颗星系群,而那些星系群里又有数亿万个太阳系,没准里面又有奇迹的生命,造就出奇妙且超乎想象的万千世界。

这一切,都存在于一个指尖大小的区域里。

在少年眼中,这是难以形容的浩瀚世界,是想象力的愉悦旅程,是天赐的奇迹。

而在少女眼中,这些星光是为了照耀她眼中的“世界”——仰慕之人的侧脸而存在。

“你能找到我们的地球吗?六花?”光举目四望,以不放过一丝线索的认真表情观察着那片星海。

“这个嘛……”六花以余光瞥到的,是一大群陌生的星光,那是地球上从未见过的星座,“抱歉,我找不到。”

“果然地球太小了。”光舒出口气,“每当我仰望星空时就会想起卡尔·萨根的那段话。”

“泛着苍白蓝光的小点?”

光侧过头来露出微笑,“哈,到底是你了解我。”

“那段话,那张照片,一切都起源于旅行者号最后的回眸……”

光在想象那台承载了人类文明的机器是如何翱翔于宇宙之间的同时,不禁联想到它的未来——

十亿年,这就是旅行者号外壳的设计寿命。十亿年前,恐龙甚至都没出现,更何况人类;那么十亿年后,生命,地球,宇宙又会变成什么样?

没人可以活那么久,走那么远,至少以现在的人类科技而言,尚且做不到吧。即便像普露托他们可以等十亿年,但那种心情绝无法像人类这样感受到时间长河,漫长旅行带来的激动与喜悦。

我们的生命很短暂,文明也很短暂,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在乎活着的每一分钟,每一秒,身边的每个人,去回顾每段历史,展望每种未来。

渺小而又充满期待的人类,正如这个种族的家园:地球,在浩荡无垠的世界里,宛如一个泛着苍白蓝光的小点——

“在那里,那是家园,那是我们。在那里,你爱的每个人,你认识的每个人,你听说过的每个人,在这世上存在过的每个人,度过了自己的一生。聚集在这里的,是我们的欢乐和痛苦,是成千上万的宗教信仰、意识形态和经济学说。

每个猎手与觅食者,每个英雄与懦夫,每个文明的创立者和毁灭者,每个国王与农夫,每对年轻的爱侣,每一个母亲与父亲,充满希望的孩子们,发明家与探险家,每一位高尚的教师,每一位贪腐的政客,每一位超级明星,每一位最高领袖,人类史上的每一位圣人和罪人,都生活在这里,如一粒微尘,悬浮在一束阳光之中。

地球是一个很小的舞台,在浩瀚的宇宙背景下。想想过去的血流成河,那为帝王将相而流的血,只为让他们在光荣和胜利中,成为瞬间的伟人。占有那一个小点中…那一小部分。

想想那无尽的残酷,图像里那一个像素点的某个角落的民众,每天把这残酷施加到与他们没什么区别的另一个角落的民众身上。他们为何常常误解,他们为何渴望杀死对方,他们的憎恨为何如此狂热。

我们在装模作样,我们自以为很重要,妄想着我们人类地位特殊,在宇宙中与众不同。这一切,都因这泛着苍白蓝光的小点而动摇。我们的星球,不过是一粒孤独的微尘,笼罩在伟大的宇宙黑暗之中。

我们默默无闻,沉浸在无尽的浩瀚里,没有一丝线索显示除了我们自己,还有谁能拯救我们。地球是目前已知唯一有生命的世界,生命再无其他去处。

至少在不久的将来,亦是如此。没有外星球供人类迁移,只可参观,不能定居。不管你喜欢与否,现在,只有地球供我们立足。

据说研习天文可以让人谦卑,塑造人心,磨炼个性,也许再没有更好的办法,能比这遥远的画面更好地显示出人类的自负与愚蠢。对我而言,它强调了我们的责任,要对人更友善,懂得珍惜与爱护。

这泛着苍白蓝光的小点,是我们知道的唯一的家园。”

——节选自 卡尔·萨根《黯淡蓝点》

“拍张照片如何?”六花按照光教她的指令变出一台数据相机,举到少年眼前。

“诶?”光有些茫然。

“阿波罗登月飞行的最后一位宇航员拍下了无边界的行星地球,卡尔·萨根则让人类看到了地球的渺小,所以我们应该趁这个机会更进一步才对不是吗?”六花笑道,“不是人类或地球,而是记录下我们的太阳系在这个宇宙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是都找不到太阳系在哪啊。”

“所以才要拍啊。”

六花的回答令光茅塞顿开。

“嗯。”光接过相机对准那片星海。

正因为不知道在哪才要记录,以往的所有的宇宙照片,都是基于我们清楚拍摄者位于何处为前提进行拍摄的,宇航员也好,哈勃望远镜也罢,甚至是旅行者号,我们都很清楚它们位于何处。

然而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事实——我们,地球,太阳系的一切,到底存在于宇宙的哪个角落。

这并非令人丧气的真相,相反,它能激励我们去探寻答案,强烈求知欲导致的进化,正是人类的优点。

即将记录下的这张宇宙照片,只是个路标,一座指引向真理的问号坐标,等待着后人为它填上正确答案。

“唔……”光来回调整着镜头却迟迟没有按下快门。

“怎么了?”六花不禁心生疑惑。

“难度太高了啊,要在这里面选取到可能有太阳系的范围。”

“的确……”六花开始为自己丢给光一个无解难题而自愧。

“给点提示好了~”

“欸?”

光放下相机,扶着六花来到玻璃窗前,正好与那片密集星海左右相隔。

“这是……怎么回事?”六花似乎能预料到什么,脸颊微微泛红。

“举手,随便指个地方。”

“唔……”六花害羞地照做了。

咔嚓——

快门声响,少年拍下的新照片里,羞涩的人类少女指着星海里的某个光点,那细嫩白皙的指尖仿佛镀上了一层星光,与星群融为一体闪闪发耀。

看到这张照片的六花捂住脸部,娇羞地轻声道,“呜,上官同学欺负人,为什么要拍我啊。”

“被选作人类代表不是很光荣嘛?”

“那上官同学比我更合适啊,你现在可是为了人类而战呢。”

“不,非你不可。”光深情地看着六花,“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平凡普通的你,比谁都要温柔善良的你,才是唯一能够担任这个代表的人。”

六花的羞涩渐变为感动,紧接着低头拭泪,“看来……普通也挺好的呢。”

“嗯,普通就好。”光神情温柔地答道。

普通的朋友,普通的恋人,普通的生活,普通的世界。

正因为知道什么叫非凡,才让人懂得珍惜平凡。

在光的心中,六花是这段非凡经历里,唯一珍贵也是最为怀念的“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