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活着？”

当这个任何人都会被问及的问题摆在莱迪面前时，他选择了沉默。这对他而言并非不能回答或是难以回答，只是他需要思考，经过昨晚的事件，他对这个问题已有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比起直接回答，莱迪选择了先讲述他的故事。

“我的老爸是战斗机的飞行员，机型是SF-45，是2645年被制造出来的，代号Space Fighter。可他不喜欢这名字，所以私底下给它取了个新的名字，叫做‘苍穹’，是天空的意思，但苍穹比天空更为辽阔，那象征着老爸毕生努力的目标。他常对我说，‘苍穹’是他的兄弟，胜过亲人，胜过他自身，‘苍穹’便是他的一切，他为梦想而活。”

听到这里，米蕊丝尔的表情依旧十分淡定，她认真倾听着这段历史。

“最初的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老爸会对一台战斗机那么着迷，梦想真的比家人重要吗？后来我被他抱入SF-45里一起飞翔。在那高度六万米的地方，不只是平时只能仰望的白云，就连大地也一览无遗，远方的地平线不再是笔直的，呈现出了无比圆滑美丽的弧形，而那弧线也在闪耀着无比耀眼的光芒，明明机舱外的气温低得无法让人生存，但那光景却让人感到无比温暖，世界仿佛触手可及。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老爸，那并不是‘梦想’，而是‘生命’，人，就是为了见证那一刻而活的，只是需要给这样的时刻给一个词汇，所以被称作‘梦想’。我从那以后就彻底迷上了飞行，翻阅各种相关书籍，想要做出可以飞得更高更快更远的机型。并向老爸保证，他将来一定会跟我一起飞向那无垠的星海。直到那天……”

莱迪低下头，眼眶微红地盯着地面。

“在一次测试飞行中，老爸跟‘苍穹’彻底消失在了天空中，没有残骸，没有讯息，它们就那么蒸发了，官方给出的报告是说SF-45的电脑出现问题，在越过警戒线后依旧自行攀升，最终被彻底融化。对老爸来说，这样的死法或许并不赖吧，他到最后一刻依旧在不停上升着，朝着更高的地方前进。可那时我又明白了一件事，机械终究是不可靠的，老爸信任着‘苍穹’，却被它带向死亡。所以想要真正实现梦想，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即便人被塑造成无法飞翔却又向往飞翔，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也会完成这个梦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你是为了梦想而活吗？”米蕊丝尔替他说出了结论，她此时脸上并没有任何伤心，同情，却也不再傲慢，所有的，只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佩。自认识她以来，莱迪还是首次看到拥有这种表情的米蕊丝尔，她可不是那个伊芙，而是脾气暴躁，高傲不屈的米蕊丝尔大小姐。

面对结论，莱迪摇了摇头。这倒令米蕊丝尔不懂了。

“至少，如果你是前天问我这个问题的话，我会对你说‘没错，你说对了。我为梦想而活。’但现在不一样了。”莱迪抬起头，露出坚强的微笑，并温柔地注视着那个少女，“现在的我，为所爱的人而活。经历昨晚的事件后，我明白了，老爸也不全然是正确的。比起梦想，世界上还有其他重要的东西，我的家人，我所爱的人。也许，我也不过是在步着老爸的路走，像他一样努力活着，却也因此忽略了许多珍贵的东西，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真正应该去守护去在意的东西始终没能关注。我爱的，不只是梦想，还有老爸，以及你……米蕊丝尔·维斯登。”

这已经是莱迪的第二次告白了，可惜的是，米蕊丝尔尽管心中十分感动，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那副强气的模样。

“哼，像你这样的家伙我可看不上！就算你再怎么为我战斗也别想我嫁你！”

“我知道，可是现在的我真的……”莱迪鼓起勇气，握住了少女的手——并没有被她甩开，尽管现在米蕊丝尔也甩不掉，可莱迪确实没有感受到她在排斥自己。“我真的只为你而活。”

假如可以的话，米蕊丝尔何尝不愿答应呢？始终她是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女，会心动会感动也会有所期待，面对着这样深爱自己又优秀的男人，谁不心动？可她自身那种骄傲的性格不允许她答应。更重要的是，正是经历了昨晚的事，让她明白了如果继续让莱迪陪着自己，那就不是‘活’而是正将他送往‘死神’的身边。

“再继续帮我的话，你会死的。”米蕊丝尔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这后果，为了增加威慑力，她继续毒舌，“就算你死了，也别想我感动，我更不可能在意一个死人，像你这样的存在我要多少替代品都有，不就是战斗的傀儡吗？你头脑果然有问题吧？”

莱迪对于这样无情的回应也只是笑而不语，毕竟他清楚米蕊丝尔的本性，她的善良，只是她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罢了，最有力的证明便是米蕊丝尔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试图抽出过自己的手。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呢？”莱迪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是因为……”米蕊丝尔苦笑，“我找不到，自己为什么活着。你是为了梦想，伊芙是为了使命，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寂寞。”

“迷茫不也不错吗？”莱迪轻抚她的后发安慰道，“谁让我们是人类呢？活着的意义始终有改变的可能，这是个直到死前都要自问的话题，此时找不到也没关系，看不到未来也可以，只要还活着，就代表着‘希望’。当我们活在名为‘人生’这片天空下时，选择实在太多了，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感到困惑不解，该往何处去？该停在哪里？能肯定的事只有一件：我们必须飞翔，那样的话，必定会有抵达终点的一天。现在的我也依旧在翱翔着，所以让我带你也一起飞吧，就像老爸带我飞那样，一起到达人生之空的顶点。”

“呵……”米蕊丝尔的冷笑声中充满了温暖与幸福感，“就算是天才，也还是笨蛋，你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天才啊。”

“是！米蕊丝尔大小姐说得没错！”莱迪也爽朗地大笑起来。

原本还弥漫着沉重气氛的病房瞬间就变得欢快起来，充斥着两人由衷的欢笑声。

欢笑过后，由于医生要为米蕊丝尔换药，莱迪暂时退到病房外，背部倚在墙上的他回想着米蕊丝尔刚才所说的话。

“死……吗？”

米蕊丝尔说的话并没有错，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人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并不是它会不会发生，而是它何时会到来，也许是今晚，也许是明天，只要继续这么同恶鬼们战斗下去的话。

死亡来得总是那么突然，莱迪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脑海里浮现出对父亲的回忆。

自己设想过父亲的很多种结局，因年纪大了而老死，在战斗中死去，他曾经觉得自己已经构思了无数种可能性，也可以淡然接受，可惜命运之神的能力凌驾于人类的想象力之上，他死在自己最为信任，最安全，最喜爱的场所。昨天还同自己有说有笑的那个人，24小时后，就已经只是化作回忆的一部分了。接下去便是无比漫长的24小时，更为残忍的是，今后都要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中。

为何人类总是这样呢？非要等到失去后才明白何为真正重要的事物，之前任凭他人如何言语都没能奏效，必须看到牺牲，付出代价后才会知晓。

“所以……”莱迪转身面对着病房，那双眼睛中满溢着坚定的信念与成熟，“死的人不会是你，米蕊丝尔，今后的你就由我来守护，你的身体，你的灵魂，全部，都由我来保护！这就是我活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