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莱迪真的暂时抛下了公司的职务,全身心地投入到协助米蕊丝尔建立对抗恶鬼的团队计划中去,他甚至将自己旗下的首席科学顾问凯恩·布雷恩博士安排进这项全新的计划里。

接下去的一段事件中,为了组建团队的两人奔波于世界各地,寻找各个著名科学家,请求他们加入自身的行列,其中也包括了备受瞩目的乔斯·福克斯博士。

在忙碌了大半个月后,团队的各个部门终于有了雏形,分别是由凯恩博士为首,负责武装开发的守护者部门,负责监视恶鬼行动,清理作战现场及其后续工作的黑衣人部门,由乔斯博士负责,以及米蕊丝尔亲自挑选的五位女仆所集结成的护卫队,队长是凯莉·普夏,而总控制室则是在宅邸的地下核防御设施基础上改建而成,其余部门的大型专属工作平台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建设着。

待到一切开始进入有序的展开时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这天的例行会议结束后,米蕊丝尔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出户外,连续三十二个小时都没能走出家门呼吸新鲜空气的她不顾形象地直接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她这才觉得自己再次活了过来,望着那片蓝天不知不觉发起呆来。

偌大的草坪上种满了各式花草,人工引流的小河传来涓涓水声,随着春天脚步的临近,万物进入了复苏的季节,温和的阳光再次照耀这片大地,给予其能量,既不寒冷也不酷热,加上迎面而来的飒爽春风,其中夹杂着初开花朵的芳香,着实让人沉浸在自然的怀抱中难以自拔。

“天空真美啊……”米蕊丝尔还未能看到莱迪的身影,他的声音倒是先传进了自己的耳中。

“可以坐你旁边吗?”他微笑着问道。

米蕊丝尔特意整理了下铺在草坪上的裙角,“嗯。”

得到允许的莱迪也毫不顾忌地坐到草地上,两人的肩头间隔半米不到,米蕊丝尔却一点也不尴尬,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充分了解到了莱迪是个相当正直善良的可靠男生。不过非要说点不稳定因素的话,那天晚上的求婚行为依旧让她有些耿耿于怀。

莱迪之所以接近自己,应当也还是抱有一定的目的性吧。

米蕊丝尔想着以上内容的同时偷偷地瞄了下旁边,莱迪也正好在对着自己展露笑容,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神情让少女赶紧收回视线,心跳加速却又不敢妄动。

“呐,可以问你个问题吗?”莱迪好奇地盯着脸色泛红的少女。

他会问什么?莫非又是与恋爱有关?

米蕊丝尔非常不安,可看在他帮了自己这么多事的份上,拒绝的话也未免太过无情了吧。

“与我的隐私有关吗?”米蕊丝尔小心翼翼地反问道,“而且你是想问现在的我,还是真正的米蕊丝尔呢?”

“是你。”莱迪肯定地答道,“而且的确涉及你的隐私吧。”

果然……被我猜中了么?

这样就更令米蕊丝尔难堪了,她当下就想拒绝莱迪的追问,可是又有些不解。

如果莱迪想问的是恋爱方面的问题,那他应该找真正的米蕊丝尔才对,为什么会是找我,莫非想要我帮他套话?

真正的米蕊丝尔在听到这些自问心声后,恶狠狠地冲她大吼,“你要是敢做出什么不利我名声的事就等死吧!”

被这么威胁后,米蕊丝尔也是无奈,但莱迪那期待的目光与他的行为又让自己抗拒不得,只得继续讪讪地轻声提出条件,“有关于爱情方面的东西,我不能回答你……”

“不是那个啦。”莱迪摸着后脑勺傻傻地笑了。

米蕊丝尔松了口气,“那你想问什么呢?”

“嗯……我记得你叫伊芙是吧?”

“是的……”

听到这个本名,米蕊丝尔显得有些不开心,她并不是在责怪莱迪,而是依旧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而纠结痛苦。在三个灵魂相处的这时间里,米蕊丝尔已经把自己过去所犯下的罪孽一五一十地同真正的米蕊丝尔以及莱迪所说清了,她曾以为自己会被狠狠地斥责,可另外两人并没有表现出反感的一面,甚至真正的米蕊丝尔还对她力量的强大表示了肯定,这反而加深了她的负罪感。

“伊芙,为什么你这次会想要保护世界了呢?你确定自己没做错吗?”

这个问题乍听之下实在可笑,想要保护世界,保护生命哪里做错了呢?

但对于毁灭过数次文明的伊芙而言,这却是真正的考验,莱迪一针见血地提出的这个问题比恋爱方面更加棘手。一时间让少女不知如何作答。

看到她沉默的回应,莱迪的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不再是那么地温柔,可也没有责备的念头,那是种纯粹的,公正的求知目光。

“你说你原本是陪那些恶鬼同伴们毁灭过世界的,至少我想你曾经是人类的敌人,可是这次你却要成为人类的战友,不惜背叛同伴,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舍得抛弃与他们的羁绊?我并不是在鼓励你从恶,只是‘背叛’这种行为从来都算不得正当,不管是从黑暗走向光明,还是从光明堕落进黑暗。”

米蕊丝尔,或者该说伊芙,她此时已经没有了逃避的权利,承认这个名字的灵魂深思熟虑后,给出了答案:“是我的本能让我这样做的。”

“换句话说,只是因为你觉得保护人类会让自己过得比较舒服是吧?”

“是……”伊芙无力地答道。

这该说是伪善吗?莱迪的确指出了自己的问题所在——所谓保护世界,背叛同伴,其核心的缘由的确就是自己想这样做而已,并不是真的觉得这个世界有让自己保护的价值或者理由,也与行动的对错无关。

“我错了吗?”伊芙转头迷茫地望着少年。

“你只是在做你想做的事而已,就这点上我很羡慕你。”莱迪摸了摸她的头发,“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了你有了转变的念头?”

“那是……”伊芙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千年以前,在漫漫的记忆洪流中,那无数的脸庞逐渐浮现出来,痛苦的呐喊,无助的呻吟,到处是令自己心安不得的声音。在这充斥着绝望影像的尽头,那个小女孩的脸出现了……

“救救我,姐姐……”

那张满是污泥与血水覆盖着的稚嫩脸庞上写满了绝望,然而抓住自己小腿的手臂却是那么有力。小女孩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充斥着黑暗能量的女性就是造成这惨剧的元凶,她认为自己所握住的是希望,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求生的本能让她竭力地抬起头,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那三个字。

没有怪罪谁,也没有埋怨命运,这个女孩只是希望活下去。

只是个如此简单的心愿罢了。

就像当初的自己……

“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伊芙对着那记忆的影像哭诉道,接着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从什么时候起,又是为什么,不能生存下去的绝望让自己变得那么残暴,也将自己变成了夺取他人生命的死神呢?

其实答案也是一样的——本能之心让伊芙这样做罢了。

灵魂的本能不存在对错与善恶,有的不过是让自身做出行动的理由,可是灵魂也是可以被影像与改变的。就在其他恶鬼们为了发泄死亡的绝望时,那些逝去的人们的目光,也在逐渐改变着伊芙的灵魂与本能。

赎罪大概只是个好听的名词,真正的原因是……

“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视线,与我一样的视线……”伊芙将大半脸部埋入曲起的膝盖中,只露出被刘海遮盖住大部分的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的草坪。“我也许真的继续在做着错事吧,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本能而已……”

“我也一样……”莱迪苦笑道,“虽说武器是为了保护人类而存在,但也正是武器孕育了更加可怕的战争,即便没有你们的破坏,人类也将会毁于自己制造出来的兵器里,三次世界大战已经证明了这点。不论是你,还是我们人类,大家都只是因为‘想这样做’而行动着而已,这就是生命吧。”

“你想说人类与我们是一样的吗?”

“不对吗?人类在战场上杀掉同胞时,脑海里的念头也是一片空白,依靠着本能的呐喊与冲动在扣动扳机而已。”

“可是我总觉得现在的人类有着我们所没有的东西。”

“那可能就是‘爱’吧。”莱迪仰望天空感叹,“有了‘爱’,所以人类拥有理性来束缚自己,不再只是依靠本能而行动,有了‘爱’,人类甚至可以牺牲自我,违背本能,就像现在的你,明知道‘背叛’是错的,却还是做了,因为想要保护这个世界。”

“你的意思是,我也有‘爱’?”

“不对吗?”少年恢复了往常的温柔,“如果你现在不‘爱’这个世界,不‘爱’人类的话,又怎么可能会坐在这里同我思考讨论这些事呢?你不是恶鬼,你是人类。”

“我这样的存在……真的能被叫做人类吗?”伊芙笑得有些扭曲,说不出那是感动还是难过,从抽搐的嘴角与干哑的笑声可以看出,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当你会矛盾,会思考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个人类了。”莱迪扭头望着那眼神中流露出希望的少女,“所以不用再感到自责了,你是人类,我们的战友。你也只能这样肯定,因为接下去的战斗之路还很漫长,对自身还抱有犹豫的话,你是无法下手的。”

“嗯……”被这番话所说服的伊芙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再次相视而笑。

莱迪这也算放下心中的一个重担,在那看似阳光的笑容,竭力开导伊芙的背后,其实这位金发少年最担心的还是真正的米蕊丝尔。

如果伊芙继续摇摆不定,不肯确认自己是人类立场的话,难保她会再次背叛,到那时,米蕊丝尔的肉体乃至灵魂都将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因而必须抢先夺得伊芙的心,让她对自己,对人类方死心塌地。这就是莱迪这次谈话的目的,即便利用伊芙的伤痛与本能,也要确保米蕊丝尔的安全。

“除了米蕊丝尔以外,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第二个可以值得我真正去信任的人,更别提是背叛过自己同伴的恶鬼了。”

这句话便是莱迪此刻真正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