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座是三人对座的格局,池千里和左京已经把池千音护在中间,占据了一排,完全杜绝沈宵和她有肢体接触的可能性。

沈宵把蒋风信推进剩下那一排最里面的位置,至少换得和她面对面的位置。

左京微笑:“沈先生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哪里哪里,左京先生盛情邀请,我怎么敢不来。”

两个人虚与委蛇了几个来回,忽地全餐厅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一点上,沈宵叹了口气,必然是他那个风风火火的便宜大舅子来了,那一身装扮想不醒目都难。

巴春长得并不难看,只是那一言难尽的品味令人无法直视,所以沈宵更佩服依旧热情、依旧若无其事向他打招呼的池千音。沈宵不知道这段停车的时间里他去哪弄来了一束红玫瑰,这种浪漫的颜色在他手里霎时变得喜庆起来,因而没人觉得这位哥哥对妹妹送红玫瑰有什么不合时宜。

“哟,小兄弟你也在这啊!”巴春并不意外,或许是把沈宵单纯当做蒋风信的朋友了,“来来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的妹子——”

池千里冷不丁地打断了巴春:“沈宵是千音的男朋友。”

巴春去揽沈宵肩膀的手臂一愣:“一年不见,千里你咋还学会开玩笑了捏?你说你这没幽默细胞的,说句玩笑话人家会当真的。”

“沈宵是小千的男朋友。”左京幸灾乐祸。

巴春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极了一块调色盘:“男朋友嘛,男性朋友,我懂的,谁还没几个异性朋友不是?”

蒋风信挖苦道:“是恋人的意思。”

沈宵不敢面对他,明明自己也没做亏心事,但就是莫名心虚。

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后悔自己趟进这浑水。

于是这顿饭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开始了。气氛降到了冰点,只有新菜上桌时,才有冷冰冰的几句客套话可说。沈宵味如嚼蜡,水都喝了好几杯,池千音不断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他也只能微微耸肩表示无奈。

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池千里。

“沈宵,你为什么不带小信出去在这附近转一会呢?这里空气太闷,我看你们也吃饱了。”

沈宵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管是要给他下圈套还是让他消失、眼不见为净,至少他有喘口气的空间了。

池千音的神色有些担忧和犹豫,这张餐桌上每个人各怀心事,现在又想把他俩支开,他实在搞不懂他们在想些什么,等到饭局结束了,他一定得好好问问池千音。

这间餐厅离一个河滨码头很近,沈宵和蒋风信漫无目的地在栈桥上晃荡,听木板踏上去发出的声响。

沈宵深呼吸了一口新鲜口气:“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一起打过车的交情了。”

这位叛逆潇洒的不良少年斜睨着眼:“你脸皮真厚。”

“脸皮不厚怎么有办法在你的哥哥们之间生存,我刚刚简直快被闷死了。”

他和沈宵两个懒散地倚靠在栏杆上,一个朝水面一个朝反方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沈宵还是心不在焉,他虽然不期望人人都赞成自己和池千音的恋爱,却没想到赞成的人只有池千音一个。

就连她赞成的程度有多少,都是个未知数。

难道不要和她交往会比较好吗?

沈宵不是轻易打退堂鼓的人,但事关池千音的幸福快乐,他不能不谨慎在意,如果自己对她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他可以放手。

蒋风信是个感官敏锐的人,他察觉了沈宵从餐厅里一道带出来的低气压,思忖片刻,故作风凉道:“你好像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以为是自己把大家搞得死气沉沉,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倒不如说因为你来了,事情才变得有转机。”

“你这话怎么说?”

蒋风信斟酌着说道:“京哥和春哥生意上素有竞争,在变成兄弟之前,他们已经是很多年的宿敌,如果他们没有变成姐姐的哥哥,这辈子都不会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你以后就会知道,我们十五个兄弟多少都有些复杂的牵连,姐姐是我们之间的润滑剂,所以大家都很珍惜她。但是你把她夺走了。”

过了几秒他又补充:“虽然我才不稀罕那个啰嗦老太婆,有你替我被她唠叨,我高兴都来不及。”

沈宵消化了一会他的话,又问:“为什么说我带来了转机?”

蒋风信用一副看蠢蛋的表情看着他:“你知道让彼此不合的人暂时放下恩怨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吗?”

沈宵懂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也就是我。”

“没错。”蒋风信拍拍他的肩,“也许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你,关系会变得好一些。你知道,姐姐最看重家人之间的亲情了,当然高兴大家其乐融融,只是要你牺牲一下,还不能对她透露风声。”

“牺牲?”沈宵开玩笑,“我不怕牺牲。”

少年的眼睛尖刻地盯着他,一阵微风吹过,翻过他松散的领口,露出那颗漂亮的锁骨钉,沈宵也不由得被他的目光盯得僵硬,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自己不死的事实,差点以为这少年知道了些什么。

他突然失去兴趣,把视线转回水光粼粼的河面上,看那些游客小船缓慢划动。

“我听说你在学校里落水了。”他冷静地开口。

沈宵挠挠头:“那都是好一阵子之前的事了。”

“你是自己掉进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看在姐姐的份上,请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为什么我非得告诉你不可呢?”

“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是玩真的。”他猛然转过身,眼神不再是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那个逃学杀马特。

锐利如刀锋一般,掩藏着失意的黑暗,他一定是经历过很多,才会有这样的眼神,才会这样严肃认真。

温暖的春日里,沈宵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意识到这个表面上最不待见他的人,也许正是他唯一的盟友。

在这双眼睛面前,没有一个人能说谎。

仿佛被魔力指引着,沈宵不能再自欺欺人,说:

“有人推了我,那一瞬间我确定,这个人是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