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正坐在车站里的长椅上。
在维多利亚求学数年之后再次回到这个车站里来的时候，他不禁有些感慨。车站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仍然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炫目而耀眼的金光，列车一如既往地驶入，停驻，然后再离去，前往另一个地方。
只是车中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演奏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演绎，就连回荡在车站中的音乐声也不一样了。而此刻坐在车站里的银灰，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迷茫而又无助的恩希欧迪斯。
即使是人变了，属于这个车站，亦或者说这个城市的一部分的事物，也不会发生改变——银灰在这里坐了半天，期间就已经看看到了起码十几个小孩子顺走了匆匆慢慢的旅客们的行李或是钱包，他们年纪都相仿，一如当年银灰遇见的那个一样。
而在先前调查的过程当中，银灰也已经了解了这些孩子们的生存模式，他们往往有着地下建立的组织，或者依附于某些帮派。他们分工明确，聪明的孩子在车站高处分辨着哪些是疏于防范的游客，精于技巧的孩子在收到指挥之后便会迅速地卷走财务，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会消失在车站的角落中，不出半个小时就到了组织的手里。
而车站的警察，若是有小偷被游客所发现，他们便会出来接收，将人扣住，然后交还给所属的帮派或者组织。为了得到警察的配合，帮派与组织每个月都会缴纳一定的月供，这可是警察重要的收入来源，处在分崩离析边缘的维多利亚，就连警察也困于生存。
若是以前的银灰，大概会上去抓住这些扒手，然后傻傻地交给警察们吧。
终于，银灰所等待着的那班列车开始出现在了视野当中。近期并没有发生天灾，因此列车可以以全速向车站进发着。银灰还是第一次以一名旁观者的身份迎接列车进站，将站台与世界相连的巨大出入口，就像是将世界的一部分收纳在了维多利亚的内部，收纳在了车站的内部。而从远处带着滚滚烟尘奔袭而来的列车越来越大，承载着无数异乡的来客，虽然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目的，但都不约而同地被维多利亚包容着，接纳着，而维多利亚车站闪耀着的金色光辉也不断地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们来寻求出路。
驶入站台的列车完全没有来自雪境的痕迹，车身被烟尘重新渲染，认不得出处。
形形色色的游客从车厢中走出，银灰在人群当中寻找着他印象当中的那位忠实护卫的身影，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一处，那人有着丰蹄族的双角，健美的体型，在人群当中显得相当高大。
印象中的他好像没那么壮。但当银灰看见他的正脸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毫无疑问就是那位从少年时期就一直守护者他的护卫。
银灰在远远地朝着那个方向招了招手，银灰高耸的身高在人群当中相当显眼，他便笑着朝这边靠拢过来。大概是忌惮其魁梧的身躯，因此大多数人都识相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即使有意见的，也只敢在他的身后用不屑的眼光瞪他一眼。但他毫不介意，只是朝着银灰一步一步走过来。
“少爷。”
“好久不见了，角峰。”
“是的，好久不见了少爷。您看起来……和以前相比，实在是高大了很多。而且我能感觉到力量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您的力量比以前增进了许多，看来您的维多利亚求学之旅的确是有所收获。”
“你也是啊，麻烦你照顾我的两个妹妹了，而且你也没有疏于锻炼的样子。”银灰笑着拍了拍角峰的臂膀。“换个地方说话吧，我已经看到好像有几个小孩子盯上你的钱包了。”
听到银灰这么说，角峰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但他的眼力不像银灰那样好，并不能发现那些躲藏在人群当中伺机出手的小孩子。但他还是开始跟着银灰朝车站的外边移动。
“维多利亚也有这些小鬼扒手吗？”
“当然，而且历史比谢拉格还要悠久得多呢，大概手段也比谢拉格的小鬼头要纯熟得多。”
“我以为在像维多利亚这样富裕的大城市里，小孩子们就没有做这些事的理由了。”
“维多利亚就是一个衰老的谢拉格，通过维多利亚我们了解谢拉格的病正，看见谢拉格的未来。”
“会像维多利亚一样富裕？”
虽然角峰知道银灰并非这个意思，但他只是打趣一般地说着。
“应该说，这种疾病就连像维多利亚这样富裕的城市都能腐蚀殆尽，谢拉格在它的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
“那么少爷，您找到治愈的办法了吗。”
“我想我找到了。但…力量还不是那么足够，这就是为什么我呼唤你来这里，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些年来持之以恒的锻炼，就是时刻为了响应您的召唤，少爷。”
“你在我的身边支援我，我总算可以不那么担忧了。”银灰便走着，然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以排除内心当中烦躁的杂音。“只是这次的事情，并不只是作战这么单纯的事情了。对了，我让你调查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意外地顺利。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了矿物的走私里面，我几乎没有花上多少功夫就能找到参与过走私的人。他们有相当成熟的组织和网络，矿山的监工以及进出谢拉格关口守卫都已经被买通了，所以这些碎矿可以畅行无阻地离开谢拉格。而他们也都是看钱办事的人，我这次离开谢拉格的时候也是通过这些走私的途径，大概蔓珠院那边只是认为我外出狩猎，却完全不知道我来了维多利亚。”
一条已经完全是绿灯通行的地下走私链条？这对于银灰来说实在是一个好消息，为了小钱可以任由碎矿流通的监工，不会介意为了更多的钱而让更好的晶块流出。而出口检查的守卫收了钱也会乖乖噤声。
但参与碎矿走私的人越来越多，蔓珠院迟早也会察觉，届时买通守卫的办法恐怕就行不通了，若是加大处罚，甚至连偷偷带货的人恐怕都难找到。
还是要想办法得到稳定的矿石来源，但，要怎么做呢？
二人在车站外的一处小店坐下，现在正是下午茶的时间，银灰便点了一些维多利亚特色的茶水与点心，角峰难得来一趟维多利亚，银灰原本也寻思着除了工作以外应该带着角峰多体验一下维多利亚特色的事物，而下午茶正正巧一个适合谈话而又充满了维多利亚特色的活动。
“角峰。你觉得为什么蔓珠院要阻止大家开发源石冰晶，还有别的那些矿物。”
为角峰的杯中倒上红茶，然后问道。
有些诚惶诚恐的角峰捧起茶杯，喝下一口之后，说出了思考的结果。
“不准开采的规定是先代的族长们留下的，是为了守护喀兰圣山吧，为了守护喀兰的信仰。”
“但现在的蔓珠院，恐怕不怎么在乎喀兰的信仰了吧。他们要是对喀兰有一丝敬重，都不会设计谋害我的父母。喀兰信仰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维持谢拉格稳定的工具而已。开采喀兰圣山会导致群众不满，所以他们看起来不会这么做，但这只是因为他们没看到这里面的利益而已。”
银灰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角峰。
“这也是为什么我需要你。”
“少爷你说，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
“光是碎矿的利润，恐怕无法引起蔓珠院的兴趣，他们是很目光短浅的。所以我需要你去推动一下矿产贸易的进程。”
角峰注意到了银灰用了一个新的名词替换了走私。
“要怎么做？”
“大致上分为两个部分。首先，告诉你新认识的那群走私的朋友们，维多利亚有人愿意出大价钱买更好的晶矿，价钱是碎矿的两倍……不对，五倍。”
听到这里，角峰皱了皱眉头。
“我相信少爷的确有办法将这些东西卖出五倍以上的价钱，但他们不一定有能力可以弄到更好的晶矿。”
“不要小瞧他们，角峰，永远不要小瞧人们的智慧和力量。”银灰说。“尤其是这些在衰颓的城市当中求生，还能找到破局的方法，并且构建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走私网络的那群顽强的人们，他们说不定早就已经有了方法，只是还不确定风险与利润而已。”
“我明白了，那么第二步呢？”
“等到好的晶矿流入市场之后，碎矿就不再具有价值了，原本做碎矿走私的人也将不得不转移到晶矿交易当中，而我会成为喀兰矿产的最大代理人，当然，我们现在还不会让蔓珠院知道我是维多利亚的接头人，我们只是一个神秘的影子而已，我们可以建立一个皮包公司来做这个事情。接下来就到有趣的部分了。”
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一块饼干咬上一口，银灰朝着角峰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优质矿产的流失会引起蔓珠院的注意，而我们会‘疏于防范’而让他们发觉这些矿物在维多利亚能价值非凡。到那个时候，他们便不会考虑严禁开发谢拉格矿物这种事了，而是会想着怎样能让这笔钱流到自己的口袋里面。”
“但他们毕竟是蔓珠院，虽然暗地里做的坏事不少，但仍然会保持最基本的‘体面’，不能冠冕堂皇地去违背现代留下的禁止开发谢拉格矿产的规定。所以这就是我要你去做的第二件事，你要去给他们一个充分的理由。”
“这……要怎么做…？”角峰听到这一番计划之后有点懵。
“很简单，你可以在人群当中散播关于蔓珠院将会封杀矿产走私的消息。”银灰轻描淡写地说。“在日渐衰颓的谢拉格里，走私会成为许多人赖以生存的方法，与外界交换资源也是谢拉格重新获得生机活力的唯一办法。禁止他们做走私的生意，就相当于断了他们的活路，届时你可以很轻易地怂恿大量的谢拉格人去向蔓珠院‘请愿’。”
听到这里的角峰总算恍然大悟。
“然后他们就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修改禁止开发矿产的禁令……还能得到体恤民意的好名声。少爷，这可真是……”
“大开眼界，是吗。”银灰笑了笑。“这就是我在维多利亚找到的，最强大的力量。”
比任何一个个体所能产生的力量都要强大，因为它就是所有个体的总和，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只需要轻轻一推——
“对了，角峰，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部分。”
银灰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份文件交给角峰。
“加上这个，就可以安心等待好戏上演了。”
Chapter 8 end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