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们出发了。

虽然之前尽力准备了路上能够使用的东西,但因为真在走时什么都想带上,她一生气,就果断地关门走人了。我俩相当于什么也没拿。

倒也走得轻松。

要到哪里过夜呢——这点姑且不用担心。白天两人都倦怠得可以,晚上正是精神的时候。就和猫一样。至少,就现在的劲头而言,一直走到黎明,或是太阳高挂的正午,亦或是世界尽头——不觉得有什么不行。

在身体因寒意与别的什么因素颤抖不停,无法停歇之时,能够走多远,大可一试。

我们并没有牵手。一方面,是因为两人步伐不一,走起来未免互相拖累,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因彼此的温度而失去激励人心的寒冷。

本就是在城边的位置,出门走了一会儿,就已经不见身后的灯火。偶尔会有大车从身旁蹭过,像是追猎时间的巨龙咆哮着撕裂开黑暗。如是被蹭到了,未免少胳膊少腿。我们于是离开柏油马路,沿着旁边的田埂前行。得注意着不要踏进水沟里头。这倒也能让我们保持清醒。

“我以前,挺想当卡车司机呢。”

在听闻着虫鸣,默数着步数时,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她说,特别是跑长途,需要在大家沉眠的时候赶往目的地的那种。万籁俱静,自己则因为有正当的理由而即便在深夜中活动也并无负罪。将车载音响调大,尽情地听因为太过古老而在白天只能在爵士咖啡厅(或是别的什么我们只在书里头看过的地方)放送的歌曲。也许,也许能在某个加油站停下,走进贵得吓人的便利店,对满脸倦怠的服务员微微一笑——瞌睡的家伙啊,这可是猫和我的时间哦。

我懂的,但她对这样的回答还略微不满。

“不仅仅如此喔。”

最关键的理由没有说出来。但我只是认为,若由我来将‘那一点’诉说出口,未免太过不解风情。

所以,我等待着。

她说:

“最最重要的一点——总是在旅途上啊。”

·

我们当然没有钱去买帮人载货,跑来跑去的大卡车。所以只能靠这双腿来完成理想的旅行......在确实理解这一点之前,她竟然真的有过把补助省下来,攒钱买卡车的念头。

反正——积少成多,一定,总有一天,会有的啊。

闹别扭似的口气。她并非是脑子不好使——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脑子有问题指的是想法和大家的不太吻合,我们两个大概都算是傻子。

然后,我们好好地算了。驾照?那得攒钱买了卡车之后再考虑。为什么?没有车为什么要学驾照啊?

其实也是没什么毛病的逻辑。

咳,知道操纵重型卡车需要的并非是那种走到驾校,交钱,学习就能拿到的东西,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总之——我们以‘拿到卡车后就能轻易得到驾照’为前提,好好算了一笔账。

结论是:这样下去,得到我们八十岁时才会有卡车。

无所谓啊。

真的吗?那个时候,我们恐怕都没办法去考驾照了。

你去就行了。

不,为什么你会认为八十岁的老爷爷还可以有操纵重型卡车上路的权利啊?

呐,你能想象几十年后的世界吗?正如几十年前——那时的人们能想象到现在的一切吗?

.......所以?

所以,那个时候,已经变成了‘让老爷爷如愿开着卡车进行旅行’的世界也是有可能的啊!

你这么说......倒也是啦。

是吧!

因为她笑起来比较养眼,并且哭起来难以安慰,我终究还是没告诉她,那时候很可能都没有卡车这种东西,也没有货运司机这种职业了。

而后......某一日,因为营养不良而不小心倒下去了,她的计划也随之终止。抱歉。

·

没有路灯。在沿着田埂走了一阵后,我们进入了大路近旁的分支。可能是通向某个村落,某座小城的道路。入口处设立了限高杆和水泥墩。因而明白不会有大车过路,我们总算鼓起勇气踏上了正道。

她走在我身后,时常小声地嘟哝一两句‘真冷啊’‘虫子叫得真响呢’之类的话。虽然我没有回应,但每隔几十秒,她总会想办法说点新内容。八成是小小的埋怨。

这是我们之间的协议。在常理中,这种走夜路的情形,该让女孩子走在身前才是正理——但这对于我们是行不通的。

在偶尔一同出门时,只要她略微走到前面去,便几乎不迈动步伐,直到我们再度并肩而行为止才会舒心地往前走。在某些必须分清前后的情况下,她一旦到了我身前就会变得相当不安——甚至会哭出声来。

她的叔叔——中的一位。‘该是个好人’的那一位,和我说过,她的心理状态并不稳定,有时候会对身后的视线产生过度反应,所以我才执着于走在她身后的位置。‘不用担心,我照看着你背后呢’——但这却让她相当不满意。

似乎是因为走在前面就看不到我了的缘故.....没办法确定我是否还好好在后面,生怕走着走着回头一看.....发现空无一人。

所以——为了让她确确实实地知道我没有偷偷跑走,在弄清楚她没来由停下脚步的缘由后,我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站位。

而我.....却也有她会突然消失不见的恐慌。

‘不要担心......只要一直说着话,就能知道我还在后面了吧?......你走在后面,脚步声又轻,话也不说,真的很让人害怕呢。’

她这么说。我们因而定下了如此的协定。

但是,我终究没有办法询问她......

已经不再恐惧身后的视线——背后可能存在的某物了吗?

真的,那日伤痕已经不见了吗?

还是说......

对比起‘可能再度遭遇某事’的恐惧,我就此消失不见的痛苦要大得多呢?

已经能听见自己的磨牙声,在陷入沉思——特别是为她的心思、她的过往感到心情烦躁时,我常常会不自觉地做出这样的举动。

啊!真是的!

身后的她因我突然停滞的步伐而投来了不解的目光,我只是沉默着,等待她进一步走上前来,窥探我的神色。

在她微微弯下腰,小心翼翼看过来的一瞬,握住了手。

果然.....这样才安心呢。这才是,最适用于我们两人的方式。

“?爱撒娇的洋君。”

轻轻窃笑着,她缠住手臂靠了过来。这样很难走路吧!——平日里,是会这么说她的。但今天.....是我自己先握住了那只手.......

“没有带行李真是太好了。”

“......是啊。”

.....只能这样,竭力避开她的目光,表示了赞同。